,这个我认为是徒劳无功。
应该还它原来面目,直指主要命题
宋淇: 我还想举一个很好的例,就是David Hawkes(大卫·霍克思),他把《红楼梦》翻成英文,现在已经全部完成了,他就是翻前面八十回,他认为是曹雪芹做的,后四十回交给他的学生翻,负责的人说什么也不明白一部书为什么要两个人翻。跟他讲了半天也讲不通,后来就说,Hawkes你负责,以后出什么问題找你算帐。Hawkes说,好,我认了,我顶了。后四十回翻完了拿给Hawkes过目,全部交卷。所以你看,一个英国人都认识到《红楼梦》是两个人写的,所以应该由两个人翻,风格不同,文笔也不同。我随便举例,程高本非但后四十回我不能接受,它在前头八十七回中大删大改,我也不能接受。我现在举例,第十六回秦钟死前有一段话被删掉,第二十五回宝玉同王熙凤中魔魇前有一长段,薛蟠看到林黛玉风流婉约,结果全身骨头都酥了,这一段程高本删掉了。第七十回,有篇文章提到过,探春放风筝,凤凰风筝跟别人的缠在一起,这也给删了。第七十八回宝玉去蘅芜院,他看薛宝钗走了难过得不得了,他看到水还溶溶脉脉的流出去,他说“天地间竟有这样无情的事”,这给程高本删了。第七十九回贾政叫宝玉出去写一首“林四娘”的诗,其中有一段说贾政从前也是很风流很喜欢写诗词的,后来就看中宝玉,希望宝玉能好好念书,后来查一下贾氏历代中举的人不多,也不再强迫他了,但是看宝玉还有一点才气,就鼓励宝玉写诗。可是程高本怎么可能不让宝玉中举呢?不可能的,所以把这段删了。还有,程高本对袭人、王熙凤有成见,改得非常的厉害。贾宝玉有一回因史湘云来了,同黛玉同“床”。(转向白先勇说:不是同“炕”啊!)贾宝玉一早就过去看她, 自己也不梳妆,就在她们那里梳妆了,然后宝钗跑来就问:“宝兄弟呢?”袭人在手抄本上是含笑告说:“你宝兄弟哪里还有在家的功夫呢?”程高本把“含笑”,改成“冷笑道”。这完全拧了,这就是对袭人存心不良。
第六回是说宝玉做了个梦,同警幻仙姑的妹妹兼美发生风月的事情,然后就同袭人初试云雨情,当然这是第五回,而在第六回中形容是什么事情,然后宝玉“遂强袭人”同领警幻所训云雨之事,强是勉强的“强”,程高本就改掉了,改成宝玉“强拉”,有点近乎暴力拉她,然后袭人半推半就,他用的字眼“扭捏了半日”就同宝玉初试云雨情了。一个“强拉”,一个“扭捏”,结果还是照样发生云雨之事,把袭人的品格给弄低了。然后到最后一百二十回,袭人预备自杀,她自杀了三回,三回都没死,第一次在贾府,本来想不如一死了干净,然后她吃了药以后心疼好了些,她就不死了,她想我死在这里,倒把太太的好心弄坏了,还是死在家里好了。第二次回到家里,想如果她哥哥看到了,死在哥哥家里岂不害了哥哥?又没死。后来她决定嫁过去死在蒋玉菌家里,她看到蒋玉菌体贴她体贴得不得了,袭人又想此时我死在这里,又恐怕辜负了人家一番好意,那程高本就引了清朝邓汉仪的一首诗,叫息夫人庙,有人叫桃花庙,引了两句:“千古艰难唯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所以袭人非常的冤枉。我们知道手抄本的脂评说,袭人是奉宝玉之命嫁给蒋玉菡,袭人意思是我虽然去嫁蒋玉菡,你情形不好,好歹也留著麝月,脂评上就评,袭人虽去,麝月留住也等于没有去,麝月就代替袭人。程高本同原作写法完伞不同。所以在这种情形之下,我就觉得,以后研究《红楼梦》有了手抄本,尤其联经又出了陈庆浩的脂评辑校,我相信我们的工具书已经有了,应该向这方面去走。
第三点,我以前说过,刚才潘先生也提过,《红楼梦》小说从前的人都是拿它做历史看,当它自传看,自传又修正变为合传看,可是很少人拿它当小说看,这是非常奇怪的一个现象,所以我就主张,1972年我就主张“应该还它原来面目”,《红楼梦》作者既然拿它做说部写,读者拿它当小说读,我们研究《红楼梦》的人,为什么避免了这一个最主要的命题?我们应该拿它当小说看待。后来我非常高兴余英吋先生来了,他跟我讲他的看法,非但同我不谋而合,而且比我更进一步,他就用了历史的方法学,说索隐派已经站不住了, 自传派也站不住了,以后的《红楼梦》是应该拿它当文学作品研究。不过做为文学作品研究这问题也并不是这么简单,我说不管内学也好,外学也好,义理也好,训诂也好,第一条件你得熟读《红楼梦》,非但要看几遍、几十遍,甚至要看上百遍,熟读之后还要渎通,对不起我用个英文:You have to read it closely and read it well,然后你才能搞内学、外学。那么,既然是小说,我们可惜重以小说为他们表达工具而有成就的小说家、受益《红楼梦》的小说家,象白先勇、张爱玲、高阳,他们可以说:我是写小说的,我知道的,如果我写《红楼梦》写到这里我也会这样写。象这种人并不是没有,象我常喜欢引的一个诗人,夏志清老笑我的, (夏:哪笑你过?)那诗人是A.E.Houseman, (夏:I never,I love A.E.Houseman)他是剑桥的拉丁文大师,也是英国最后一位拉丁文大师,同时也是位诗人,他研究古希腊残留下来的诗人的本子,结果有个字漏了,他就说那个字应该是这个字,因为我写就会这么写。他运气好,因为过了几十年之后,忽然之间发现原来那稿子,而且和他那时的臆断是完全一样。张爱玲已出过一本书,白先勇也发表过文章,高阳发表过一本书并不停的写了四本小说,我相信他们将来在这一方面从这一个角度是一定有贡献的。那么,除了拿它当小说看,你们不免要问我是不是要用西洋的文学批评方法7我说当然应该懂一点西洋的文学批评方法,可是同时最好也要对中国的文化整个能清楚,因为《红楼梦》这本小说无所不包,它就是整个中国文化的反映,而我们许多深研旧学问的人学科分得并不严格,比如你是治文的人,其实文史哲都是通的,象周公、潘公,他们都是文史哲都通的,所以研究起来特别方便。我如果完全采用西洋文学批评方法,恐怕对《红楼梦》是“盲人摸象”,只知道一点点。再举一个例,余英时先生,他围棋下得非常好,京戏唱得非常好,中国旧诗写得非常好,字写得非常好,又是个史学家,史学方法同西洋文学批评的方法差不多,经过基本的训练,所以他通了中国文。他的另外一面——琴、棋、书、画,再加上文、史、哲,我觉得他是研究《红楼梦》很理想的人才,可惜他这第一本红学的书出了以后就不大愿意再研究《红楼梦》了,因为他有更重要的园地要等着他去开辟。好在他已经有了那本书,至少给了我们很正确的工作方向,那么我就是希望将来我有机会再继续写下去,我不相信用纯粹的西洋文学批评方法,能够来解决《红楼梦》的问题,我相信这一定要象李田意先生所说的,就是中西两方面都要通,古今也要通,然后才能给《红楼梦》做更具体的贡献。
抒情传统、写实传统和思想传统
夏志清: 我对于红学最没有研究,在上海时看过胡适的文章,后来在香港,宋淇先生写红学文章,他一向是诗人和批评家,他的文章不能不看,后来交了一位朋友赵冈,他也写红楼梦的文章,因为是朋友,我就要看他的文章,所以从宋淇、赵冈那里,我对红学稍稍的懂一点,后来写《中国古典小说》这本书,有专章讲{红楼梦},发奋看了一大堆材料,可是连潘重规先生的文章都还没有细看,因为我们刚认识一个礼拜。我的朋友越多,就有越多文章得看,是很累的一件事。
前两天开汉学会议,我与潘重规两人一见如故,这是有“缘”。我有一次就说,我做学问一向是“避重就轻”,而他是潘“重”规,我是夏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