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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夜雨评《红楼梦》

2010-12-05 00:43:50 316 浏览
第1节:江湖夜雨评《红楼梦》(1)
捶碎红楼――江湖夜雨评《红楼梦》

又逢夏日炎炎,芭蕉冉冉之时,江湖夜雨偶得小暇,且翻唐诗来解闷,以消此永昼。读到李太白 "我且为君捶碎黄鹤楼,君亦为吾倒却鹦鹉洲"之句,不觉逸兴横飞、热血沸腾,也想邯郸学步。但黄鹤楼一时是捶不着的,就算飞到武汉,我也捶不碎,就算我能捶碎,我也赔不起。就算我赔得起?那也不成,那我不成了恐怖分子了?何况太白也只是说说而已,老黄鹤楼也不是他弄毁的。不过借此兴头,江湖夜雨却突发一奇想,意欲捶碎《红楼》。
  听得此言,恐怕不少人会有《天龙八部》中少林众僧听鸠摩智夸口兼通七十二绝艺时的感想:"此人大言炎炎,一至于此,莫非是疯了?"
  然而,江湖夜雨说这话时,虽有三分酒意,但绝不是胡言疯语,而是有感而发,有备而来。所谓"捶碎红楼",并非将《红楼梦》一书全盘否定,而是捶碎那个已是虚浮变形、如在哈哈镜中的红楼之影,还原《红楼梦》的真实价值。
  如今的《红楼梦》,高高立在文学"神坛"之上,众红学家们七嘴八舌,将《红楼梦》说得既神圣,又神秘,字字谶语,步步机关,简直就是《七侠五义》中襄阳王的铜网阵,大伙儿进去就全找不着北了,一不留神,就被打着"红学家"牌子的大叔大爷们领到茄子地里去了。正所谓"反认他乡是故乡",对于原本真实正常的《红楼梦》,对于《红楼梦》最精彩的部分,却读歪了。其实,读《红楼》用不着那么多人来"接站"、"导游"。别听那些红学家们说什么"考证正是游山的向导",其实某些"红学家"专门领你到"购物场所",那儿卖的全部是他们自己的"货",有的甚至和《红楼梦》都不沾边儿。
  而且,《红楼梦》虽然是数百年难得一见的精妙之作,但也仅仅是一部非常不错的小说而已,有那么神圣吗?有那么神秘吗?《红楼梦》也不可能通篇上下毫无错谬之处,全是"胜笔",一点败笔也没有。在思想性上,依江湖夜雨看,《红楼梦》更远不像人们夸赞得那样伟大,《红楼梦》中的思想,从内到外透着病态,她的积极意义远不如《水浒》、《三国》、《西游记》这三大名著。?
  俗话说,恋爱中的人都是傻瓜,又道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就是因为一旦为之着迷之后,判断力往往就丧失了。好多红迷甚至红学家都沉迷于《红楼梦》中,对《红楼梦》和曹雪芹达到无比崇拜的地步。听说某红学家自己的生日不过,夫人、孩子的生日也不记得,却每年都要在家里给曹雪芹"过生日",所以在这位老先生的笔下,曹雪芹自然是集"大思想家、大诗人、大词曲家、大文豪、大美学家、大社会学家、大心理学家、大民俗学家、大典章制度学家、大园林建筑学家、大服装陈设专家、大音乐家、大医药学家……"(哎哟,这一口气说不过来)于一身,近乎超凡入圣的人物。
  余英时先生曾说,《红楼梦》是一个碰不得的题目。李田意先生也说,"斩不断,理还乱,是红学"。诗人邵燕祥写过一篇文章,说《怕谈红楼》。想来即使有些没和《红楼梦》"谈恋爱的"饱学鸿儒们,也多半爱惜羽毛,不失身份, "时时勤拂拭,勿使染尘埃",人家可不来趟"红学"这潭浑水。而江湖夜雨,可谓"本在污泥里,何惧染尘埃",说俗点就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故出狂言,想将《红楼梦》拉下神坛。在本书中,主要想说这样几个问题:
  一、还原曹雪芹的真实形象:
  曹雪芹的形象现在远远被夸大,似乎已是文坛圣祖,众人只有跪在他老人家面前夸奖的份儿。当今之世,几无完全神圣之辈,孔夫子都一度被踩到脚底下,李白杜甫也可以随便调侃,唯独曹雪芹先生却是"威仪棣棣,不可选也",一付凛然不可犯的样子。其实曹爷爷这样呆在神坛神龛上也挺不舒服的,还不如让他下来歇会儿。孔子都说:"寝不尸,居不容",整天一脸神圣难不难受啊?
  二、还原《红楼梦》的真实价值:
  《红楼梦》从开始毁谤之多招,到后来走上神坛,实在大起大落,命运多蹇。践之于污泥浊水固然可恨,而奉于九天之上亦属不当。现在的众多人们,把《红楼梦》夸了又夸,谀词如潮,曹雪芹又不是星宿老仙,假如他老人家真能听到这些奉承话儿,恐怕也会赧颜谢绝。
三、对于后半部情节的探讨:
《红楼梦》后半部内容的探佚,也是红学家们争论不休的一个焦点,但江湖夜雨觉得,红学家们考证出来的曹雪芹原作思路,就思想性、艺术性而言,未必胜得过现在通行的程高本续书。其中道理,后面将详说。
  四、重评《红楼梦》书中的几个人物:
  前面说过,好多人哪里是在评《红楼梦》,简直就是和"红楼梦中人"在谈恋爱,热恋中的人哪能冷静地分析人物?当然统统妙极啦!美极啦!全部OK顶呱呱!情人眼里,皆是"西施"。于是,《红楼梦》中人物,老一点的荣誉称号有"封建社会叛逆者"(黛玉、晴雯一干人),时髦一点的有"理财专家"、"管理学家"(凤姐、探春一干人),对众女儿们的痴爱,未免都过于拔高了。有道是"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谁没有点毛病?圣人先哲也不例外,大观园的女儿们更是如此。但正是因为评者在"热恋"中,所以对很多显而易见的问题都选择性失明。因此,很有必要跳出圈外,才能够看得清多面立体的每个人。
  五、重评《红楼梦》中的诗词:
  江湖夜雨当年对《红楼梦》中的诗词崇拜得五体投地,然而,现在通读了《全唐诗》之后,才觉得"诗必盛唐"这句话说的十分有理。当年迷恋《红楼梦》中的诗词却正应了书中林妹妹的那句话:"因不知诗,所以见了浅近的就爱"。 "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红楼梦》中的诗词是不错,但绝不是说篇篇都好,像过去夸得那样好。所以嘛,江湖夜雨重新评一下,好的自然还是好,不好的我们也不必文过饰非。
  六、驳某些"红学家"之怪论:
  红学之中,历来是非多多。以至有人说红学是"吵架学",有人说红学是"鬼学"。之所以有这样的说法,正是因为某些"红学家"捕风捉影,自行构造出不少"牛鬼蛇神,不足为其虚荒诞幻也"的故事来,却坚称是曹雪芹的原意,这才算"能解其中味",其实曹雪芹倘若复生,也必将为之惊诧哂笑。这些红学家或者真的走火入魔,或是哗众取宠,误导众生,遗祸非浅。
  江湖夜雨深知《红楼梦》是一部千古以来少有的优秀小说,自己活上八辈子也写不出来,也知道"红学"中的水很深,素有"文学黑洞"之称,据传有"十七次论争、九桩公案"之说。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言语中的唐突之处,各位红学家们千万别生气。你们都是大家大儒,年纪也大了,血压也高了,吃过的肉比我看过的猪还多,莫与小辈一般见识。说实话,好多的学问都是江湖夜雨看你们的著作学来的,我心中对你们是无比尊敬的。
  江湖夜雨原来也曾非常痴迷于《红楼梦》,小时候家里管教甚严,四大名著中唯独禁止看《红楼梦》(家长的理由是有"少儿不宜"的情节),虽然当时已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可笑的是,在我家里《红楼梦》却还是"禁书"。唯一开放给我看的就是那本《红楼梦诗词评注》(蔡义江先生著)一书,记得就是这本书,带我走进一个痴迷颠倒的红楼世界。虽然当时此书中有好多政治套词,比如阶级分析之类的观点(1979年的版本),但《红楼梦》的魅力已让我如醉如痴,本来就喜欢唐诗宋词的我,一见到《红楼梦》的诗词后,更是一下子被迷住。可谓"向来痴,从此醉"。由于不让看红楼梦的全本,我只好从这本《红楼梦诗词评注》中猜测揣想书中的一些情节,这感觉酷似"红学家"们凭借"脂批"探究八十回后佚稿的情景。呵呵,谁能想到在1988年左右,居然有一傻小子凭借一本《红楼梦诗词评注》来"空劳揣想"《红楼梦》的情节?
  如今回想起来,可笑可叹亦复有趣。光阴荏苒,江湖夜雨不觉三十已过,浮生匆忙,为利熙攘,《红楼梦》一书未免束之高阁,任其架上生尘。近几年,遍读《全唐诗》、《资治通鉴》诸书,看尽历史上的风云变幻;又参悟老、庄等书,明白了天人化生、万物滋长的要道(^_^似乎是东方不败语),再来读《红楼》时已觉物是人非,无复当年的激情。虽然不至于如同琼瑶小说中江雁容再见康南时那样无比失落,但脱离了沉迷其中的痴狂,平心静气地看去,倒是能更加深刻更加清晰地读出不少以前不曾注意到的东西。
第3节:第一篇揭掉曹雪芹的外衣(1)
  好多时候最复杂的谜却被最傻的人解开,皇帝的新装为小儿叫破,不懂棋的虚竹却解开珍珑怪题,不识一字的石破天却能破解侠客岛迷图。所以嘛,江湖夜雨喝上两碗酒壮壮胆,跑过来对着《红楼梦》捣几拳,说不定还真能捣在"红学"的罩门所在。请各位有钱的捧个钱场(买书),没钱的捧个人场(看帖)。曹雪芹先生自己就说《红楼梦》是"喷饭供酒"来的,如今江湖夜雨也来胡闹几场,大家索性多喷些饭,多喝些酒,乐一会子罢。
  第一篇揭掉曹雪芹的外衣
  有人看到这个题目,可能心里大为不爽,曹公的铁杆粉丝更恨不得将江湖夜雨脑揪过来,饱以老拳。然而,众位息怒,此处江湖夜雨只是想是揭掉曹公的外衣而已,并非要扒曹雪芹的皮。而且这里三层、外三层的诸般衣帽也并非是曹雪芹自己愿意穿的,而是后人按自己的意思胡乱给人家套上去的。
  "红粉"们都知道,早在民国初年,蔡元培先生就非得让曹雪芹穿"崇祯皇帝的素",弄来一身白盔白甲愣是给曹公套上了,估计曹公要是活着也肯定会给吓死,"反清复明"?那是多大的罪过啊,比诽谤朝廷还要严重,够诛九族的了。然而,这"白盔白甲"一穿上就脱不下来了,直至现在还是有人硬说书中的秦可卿就是崇祯。然而依江湖夜雨看,他俩相同的地方只有一点--都是吊死的,除此之外毫无相同之处,说秦可卿像崇祯,如同南海鳄神说段誉长得像他(只是后脑勺像)差不多的可笑。但就有人如煮熟的鸭子一样--肉烂嘴不烂,你如之奈何?"反清复明"这事似乎敲砖钉脚,再也解脱不开。
  到了文革时期,万马齐喑,不但当时的作家几乎全被打翻在地,又踏上一只脚,就连孔孟之辈也逃不了干系,《水浒》也莫名其妙地成了反面教材。当时的中国文坛就像股市中遭遇超级大熊市,大多数文学名著都被灰头土脸地打到跌停板,扫进垃圾堆。而《红楼梦》却奇迹般地不但没有被批,反而一路飘红,"连拉涨停板",实在罕见。其实真要抓《红楼梦》中的"辫子",也多得是。但是在当时的条件下,《红楼梦》被解释成阶级斗争史,是一部反封建的战斗性作品。曹雪芹也给披上了列宁服、中山装,套上了红卫兵的红袖章。按当时的说法,薛宝钗和林黛玉不但是"情敌",而且是两个阶级,两条路线的斗争。薛宝钗是剥削阶级的代表,林妹妹则是封建社会的叛逆者,曹公要是有知,肯定啼笑皆非。但这种思想似乎直至今天尚有残留,比如有些比较正统的书上还是说:《红楼梦》通过反映贾府的衰落,揭示了封建社会必然灭亡的规律云云。要我说,这还是按住曹公的手,不让他脱那身中山装。
  近几年,往曹雪芹身上套衣服的倒是少点了,但他老人家还是一点也不肃净。除了有的红学家把前面说过的那一大堆"大美学家、大社会学家……"的奖章拼命往曹公身上挂外,还有一老大妈愣是塞到他手中一包据称是"秘制丹砂"的毒药,说他毒死雍正皇帝。还说他"每个细胞里都充满了对雍正的厌恶与怨恨",说实话,曹公和曹家对康熙爷的感情当然要比雍正强得多,雍正也直接让他们曹家就此破落,但雍正也没有对曹家赶尽杀绝,还是网开一面的。而且,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君父如天,曹公做梦也没有想过要毒死雍正皇帝啊!
  所以嘛,这大热天的,曹公披着这么多零碎多郁闷啊!江湖夜雨就给曹公把这些劳什子都扒拉下来,让他也清清爽爽、自由自在地当一回活生生的人。
  要全面真实地了解曹雪芹的身世,还要从曹家的发家史说起。
  一、曹雪芹先祖的发家史:
  有人说曹雪芹的先祖,是宋朝开国大将曹彬。这事因年代太过久远,无可查考,但曹氏起家过程中最关键的人物,相当于《红楼梦》中贾源、贾演之属的应该是曹雪芹的曾祖曹玺。曹玺出生于1619年,正是努尔哈赤取得萨尔浒大战胜利的那一年。当时曹玺的爷爷曹锡远是明朝将军,任"沈阳中卫指挥"。不过曹锡远比起和他同一时期的袁崇焕等英雄人物来,简直就是狗熊。努尔哈赤攻占沈阳时,曹家就都投降了后金,作了人家的"包衣阿哈"(家庭奴隶)。据红学家们钩沉出来的史料称:曹玺是个"少好学,沉深有大志"、"读书洞彻古今,负经济才,兼艺能,射必贯札"(康熙二十三年未刊《江宁府志》卷十七《曹玺传》)的能人。不过他的好本领都用在扶清灭汉的"大业"上了。清军入关时,曹玺亲身参加了征讨李自成和南明弘光政权的战争。顺治六年(1649)二月,曹玺又随睿亲王多尔衮出征山西大同,戡平姜瓖叛乱有功,"拔入内廷二等侍卫,管銮仪事,升内工部"。康熙二年,"特简督理江宁织造"(同上)。从此曹雪芹家开始定居江南。
  从史料中看,我们完全也可以这样认为,曹雪芹的先祖就是和洪承畴、吴三桂一样的汉奸走狗,甚至"嘉定三屠"、"扬州十日"的血泪帐上也少不了曹家的份。当然这些陈年老帐咱就不算了,也不搞"扣帽子打棍子"那一套,但我们却应该知道,从爷爷的爷爷就给满清当包衣奴才的曹家子孙曹雪芹,怎么会穿"崇祯皇帝的素",搞什么反清复明?要是真的反了满清,复了朱明,也没有老曹家的好。
  曹家之所以非常发达,不仅仅是鞍前马后的功劳,还在于曹玺的妻子孙氏当过康熙皇帝的保姆,康熙爷又和曹雪芹的祖父曹寅是总角相交,基于这层关系,康熙自然对曹家格外亲切。于是曹家在康熙年间达到鼎盛时期,堪称"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孙老夫人对曹家的兴盛有非同小可的作用,她生前就被封为一品夫人,在曹家是相当有权威的,一如贾府中的贾母。
  接下来的事情大家都很熟悉,康熙帝一死,雍正皇帝即位,当时曹寅已死,他继任江南织造的儿子曹颙也短命早夭,于是曹家过继了一个侄子曹頫。此时曹家贪污官银很多,窟窿越来越大,曹頫还不出亏空的钱来,结果被抄家拿问,曹家破落。不过雍正虽一向以残酷闻名,对曹家却也没有赶尽杀绝,他在北京崇文门外蒜市口拔了十七间半房,让曹家人居住。按红学家们的考证,曹雪芹此时也就三四岁。
  二、曹雪芹其人其貌:
  到了这里,对于曹雪芹身世的研究,就走到了一个岔路口,红学三大死结之一出现了,那就是"芹系谁子"这个问题。曹雪芹是曹家人,这一点几乎没有什么疑问,但他到底是谁的儿子,却十分难解。袁枚曾说他是曹寅的儿子,当然非常不可信,胡适提出是曹頫之子。也没有什么明证,查来查去,还是捉襟见肘,难以自圆其说。
  一般人都这样想,曹雪芹既然是《红楼梦》的作者,"字字看来都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的辛酸都埋在里面,他肯定是曹家的直系子孙,是曹家很重要的人物,十有八九他自己就是贾宝玉的原型。出于这样的惯性思维,人们往往对这样一段非常有价值的记载视而不见,不去深究(当然也有人故意"考证"成是伪作):
  闻旧有《风月宝鉴》一书,又名《石头记》,不知为何人之笔。曹雪芹得之,以是书所传述者,与其家之事迹略同,因借题发挥,将此部删改至五次,愈出愈奇,乃以近时之人情谚语,夹写而润色之,藉以抒其寄托。曾见抄本,卷额本本有其叔脂砚斋之批语,引其当年事甚确,易其名曰《红楼梦》。此书自抄本起至刻续成部,前后三十余年,恒纸贵京都,雅俗共赏,遂浸淫增为诸续部六种,及传奇、盲词等等杂作,莫不依傍此书创始之善也。雪芹二字,想系其字与号耳,其名不得知。曹姓,汉军人,亦不知其隶何旗。闻前辈姻戚有与之交好者。其人身胖头广而色黑,善谈吐,风雅游戏,触境生春。闻其奇谈娓娓然,令人终日不倦,是以其书绝妙尽致。闻袁简斋家随园,前属隋家者,隋家前即曹家故址也,约在康熙年间。书中所称大观园,盖假托此园耳。其先人曾为江宁织造,颇裕,又与平郡王府姻戚往来。书中所托诸邸甚多,皆不可考,因以备知府第旧时规矩。其书中所假托诸人,皆隐寓其家某某,凡性情遭际,一一默写之,唯非真姓名耳。闻其所谓宝玉者,尚系指其叔辈某人,非自己写照也。所谓元迎探惜者,隐寓原应叹息四字,皆诸姑辈也。……又闻其尝作戏语云:'若有人欲快睹我书,不难,惟日以南酒烧鸭享我,我即为之作书'云。"
  (摘自裕瑞(1771-1838)《枣窗闲笔》)
  从这篇资料中看,曹雪芹的形象非常让红楼粉丝们失望:
  第一,曹雪芹并非像《红楼梦》中的宝玉那样,是个"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的俊美哥儿,而是"身胖头广而色黑"的粗汉子,一点翩翩浊世佳公子的影儿也没有,反而酷似天桥露天剧场说大鼓书的油滑艺人。书中宝玉的形象不是他,而是他的"叔辈某人"。其实这也不奇怪,作者未必就像小说中的主人公。唐代才子温庭筠,写有许多妩媚风流的花间词,却长得奇丑,有"温钟馗"之称。汤显祖的《牡丹亭》写得文采斐然,吸引了不少少女。据说当时内江有个女粉丝,读《牡丹亭》太入迷了,以为汤显祖也像书中的才子一样貌比潘安、才比子建,于是誓言非汤显祖不嫁。和现下的杨丽娟追华仔十分相似,但与此不同的是,投水而死的是她,而不是其父。事情是这样的:当汤显祖在西湖宴客时,该"汤粉"赶紧跑去与之见面,结果,她发现汤显祖竟是个白发苍苍的糟老头,心中的童话世界瞬间崩溃,一怒之下竟投水而死。所以嘛,这人未必如其文,曹雪芹其人也未必就真是翩翩佳公子,或者飘逸出尘的不俗高人。
  第二,这个曹雪芹写《红楼梦》一书的动力居然是为了吃"南酒烧鸭"!这点也让众多红楼粉丝们大跌眼镜,不是说作者"滴泪为水、研血成墨",将自己的"刻骨仇恨"和满腹辛酸都倾注在书中吗?怎么会将自己的血泪之作来换"南酒烧鸭"?其实破除了对曹雪芹一贯拔高的思维定势,我们会发现,裕瑞所说的这种情况当非虚构,也是合情合理的。红学家们也考证出曹雪芹曾"身杂优伶"--和唱戏的混在一起。当时可不像现在,红楼选秀,全民疯狂,演戏当明星,是又风光又来钱的事儿。那时候戏子是下九流之一,极为人轻视,曹雪芹当时虽穷困破落,但好歹也是八旗子弟,和唱戏的混在一起,据说还惹得家中的长辈动怒。所以,曹公既然能沦落到和戏子都混在一起,那么闲下来的时候编个《红楼梦》小说来换换"南酒烧鸭"解解馋,又有什么好稀奇的?我们现在发现的最早的《红楼梦》抄本,几乎都是王府里收藏过的,所以,很可能就是这样一回事--曹雪芹编了小说给王爷们逗乐儿,所以才有了《红楼梦》一书。当然,曹雪芹在其中也是倾诉了由曹家的兴衰引发出的无限感慨,但料想,不会真有什么反封建、反朝廷的战斗精神。
  第三,曹雪芹的《红楼梦》一书,并非是曹雪芹一人之力,而是"抄袭"、"借鉴"了《风月宝鉴》等旧书稿修改而成。其实大家细读《红楼梦》一书,也会发现,不单后四十回与前八十回风格不同,就连前八十回中的味道也很不一样。《红楼梦》的前二十来回的文字中,"下半身"写作的味道比较浓(这样才更容易换"南酒烧鸭"嘛),什么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后"大腿处冰冷粘湿一片",什么"香怜"、"玉爱"等一群"同志"闹学堂,还有秦钟偷智能儿、贾瑞"硬邦邦"要"顶入"等等,都十分"黄"。所以《红楼梦》这本书早期的面貌,极有可能就是一般的明清艳情小说模样。袁枚的《随园诗话》中曾说:"当时红楼中有某校书尤艳"(校书,指^*女),结果被郭沫若挖苦道:"随园蔓草费爬梳,误把仙姬作校书。醉昭看朱方成碧,此翁毕竟太糊涂"。但这样草草下结论,也有些武断。袁枚如果是个不识字的老农,耳背脑昏,有可能听人误传而弄错。但袁枚作为一饱学之士,历史上有名的大文学家,岂能如此糊涂?最大的可能,就是早期的《红楼梦》稿本确实是写^*女的。江湖夜雨一天偶翻花底闲人批,冯梦龙写的《夹竹桃》,惊奇地发现原来"通灵玉"和"绛珠草"在这里面就出现了,原文如下:
  同郎去看后园花,花底下调情两肉麻。把湖山背靠,花枝手拿。罗襦半褪,云鬓任斜。姐道:郎呀,难得相逢,索性耐子心情再耍歇,莫管城头奏暮茄。
  花底闲人曰:花底下调情,最有滋味,落花片片,堆若锦裀。飞絮离离,障若春雾,居此新红嫩绿之间,柳暗花明之里,演一出凤鸾交,何啻楚襄王入阳台也。枝儿何幸,得攀其指上香痕。石儿何幸,得沾其背底芳泽。千百年后,石可幻作通灵玉,枝可幻作绛珠草矣。或谓三生石上,偿夙世之良缘,连理枝头,结百年之好合,乘阴阳之气,投凹凸之机。无怪其越弄越高兴,不管日长夜短也。
  这里不惮其烦地抄下来前后文,是为了让大家看到,这篇文字其实并非"正经"文字,什么"投凹凸之机"、"越弄越高兴"之类的,情色意味极浓。"通灵玉"、" 绛珠草"之名也并非源于圣洁仙境。所以早期的《红楼梦》应该就是本常见的艳情小说。
  使《红楼梦》没有流俗于一般小说的功臣,我觉得应该是以脂砚斋为代表的"曹家班"。曹雪芹越写越黄,而且牵扯到曹府中人,写到"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一节,终于被畸笏叟(当是曹家的长辈)打了几个耳刮子,命他删去。这一删,可能删了不少"情色"内容,比如我们看开头写凤姐和贾蓉眉来眼去的很像有一腿,但后来却什么事也没有,可能也是删掉了。还有"送宫花贾琏戏熙凤"这一回,题目叫得很是勾人心跳,内容却干净的很,很像现下的手法:起名为《七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故事》,内容却不是八仙过海,就是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我想,曹雪芹原来倒不是有意吊人胃口,这也是脂砚斋命老曹删改后的结果。这一改不要紧,《红楼梦》的格调大大提高,摆脱了低俗情色小说的身份,从而成为可以登大雅之堂的名著。不然的话,最多是第二本《^金**》罢了,从这个意义上说,"脂砚斋"居功甚伟。
  《红楼梦》一书,在小说史上极为独特,因为它有"脂砚斋"这样一个批书人。小说有批书人,也不是什么太真奇怪的事。但其他书的批书人,多不和作者同一年代,就算是同年代,很多也不相识,更无权干涉著书者的写作意图和计划。而《红楼梦》一书,最早期的版本都是有脂批的,似乎只有脂砚斋批阅后,该书才可以获许流传。所以,我感觉是这样一回事:脂砚斋就是"曹家班",代表了曹頫和许多能诗通文的曹家女眷,曹雪芹其实根本没有经历过曹家繁盛时的一切,都是他们给曹雪芹提供了资料,口述当年的事实,甚至不排除\"脂砚斋"直接动手写草稿,再由曹雪芹编辑增删,最后由脂砚斋批阅后,才正式向外传抄。其实《红楼梦》书中也清清楚楚地说明曹雪芹的职责就是:"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纂成目录,分出章回",这分明就是一个编辑整理者的活儿,他整理的并非只是《风月宝鉴》等旧书稿,也应该有不少"脂砚斋"提供的原始资料。
  曹雪芹未必就是曹家最嫡系的传人,他有可能像《红楼梦》书中的贾芸、贾芹那样,是个曹家的远亲。在旧时,写小说和说书、唱戏一样,并非是 "大有前途"的事情,当时写书没有版税稿酬可拿,不会像现在的某才女那样可以靠"写"书掘得第一桶金,得以在京城黄金地段买楼。旧时写小说只是逗人开心消遣的一种玩意儿,是上不了台盘的。比较有身份地位的文人,是不屑于写小说的,就算是想抒发自己的满腔情愫时,也往往选择写诗作文。陈述故事时,往往用文言文的形式,诸如笔记尺牍之类的。明代文人张岱也是早年富贵,晚年落魄,和曹家人境地相仿,但他的《陶庵梦忆》全是短篇古文。冒襄怀念董小宛而写的《影梅庵忆语》,沈复回忆闺中妻子写的《浮生六记》,虽都是非常动人的感情故事,但都不是小说体例,全是文言文。蒲松龄的《聊斋》,也是文言文的形式,仿照唐代志怪故事一类的模式。所以,小说这种文体,一般都是非常接近于民间艺人的文人写的,写这个也不是什么很光彩的事,故旧小说上多不署名或不署真名。
  最近有人提出一种观点,《红楼梦》的真实作者其实是曹頫,只有他才有更身临其境的经历。这虽也有几分道理,但推想曹頫未必能有时间精力写这样一部小说,再说他可能对小说这种文体也把握不好,所以最有可能的是,曹雪芹从曹頫这里获取了素材,然后自己再加以改写而成。
  当然,也未必只有从曹頫那里才能得到小说素材,曹家的女人,即住在北京十七间半房的曹寅的妻子李氏(李煦的妹妹),曹雪芹已故伯父的妻子马氏以及其他一些我们从资料中不曾得知的闺中女人都可以提供素材,乃至或直接或间接地参与了写作。对于她们这些亲身经历了繁华年代的人,家道败落后日子里,她们能做的就只能是一遍又一遍的回忆。所以,将这一切写出来,也是她们很乐意也很擅长的事情。当然她们不可能署真实姓名,"脂砚斋"可能就是她们的化名,庚辰本眉批中有:"凤姐点戏,脂砚执笔事,今知者寥寥矣,不怨夫?"看来,书中的女子是有以她们为原型的。上面所引的裕瑞的文字中也说:"所谓元迎探惜者,隐寓原应叹息四字,皆诸姑辈也"。《红楼梦》中描写闺阁雅事的文字,很多透着女性的心态、女性的思维,其中的细腻生动之处,似乎非女子之手难以写出,这恐怕不是"身胖头广而色黑"的粗汉子曹雪芹能写好的。
  曹雪芹的友人敦诚在《寄怀曹雪芹沾》诗中写到:"扬州旧梦久已觉,且着临邛犊鼻裈……"这里的"扬州旧梦"常被人解释成曹家过去的繁华盛景,相传后面还附有一条注释:"雪芹曾随其先祖寅织造之任",但这条注释是夹注,并非原诗中就有,未必是敦诚的本意,且"随其先祖寅"一事和曹雪芹的年龄怎么算也不合卯。其实这"扬州旧梦"用在诗词中一般是套用小杜的那句"十年一觉扬州梦"。如果是作此解释的话,那就是说曹雪芹早年也可能十分荒唐,混迹于青楼妓馆之中,直到床头金尽,才"且着临邛犊鼻裈",老老实实地穿起大裤头子刷碗干活,呆在家里守着自己的老婆。
  我们看《红楼梦》一书中像^*女云儿之类的形象,写得十分生动,当是曹雪芹从实践经验中得来,另外从敦诚劝曹雪芹"劝君莫弹食客铗,劝君莫扣富儿门。残杯冷炙有德色,不如著书黄叶村"的话来看,曹雪芹是个经常"弹食客铗"、"扣富儿门"、吃"残杯冷炙"的主儿,所以他一开始拿《红楼梦》换烤鸭吃的事也毫不稀罕。书中刘姥姥进大观园打秋风的文字写得十分生动细腻,也应是曹雪芹有贴身体会的结果。当然,这也不算什么太丢人的事儿,孔子都说:"富而可求,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只要有钱赚,当马夫咱也干。
  另外,曹雪芹也未必就像我们后人想像的那样贫困至极,什么"蓬牖茅椽,绳床瓦灶",多半是文学化的夸大之辞,不能呆看。如果真是这样穷,曹雪芹未必有能力在第一个妻子死后很快续娶"新妇"。鲁迅先生曾说过这样一段话,很是精辟:
  我平日常常对我的年青的同学们说:古人所谓"穷愁著书"的话,是不大可靠的。穷到透顶,愁得要死的人,那里还有这许多闲情逸致来著书?我们从来没有见过候补的饿殍在沟壑边吟哦;鞭扑底下的囚徒所发出来的不过是直声的叫喊,决不会用一篇妃红俪白的骈体文来诉痛苦的。所以待到磨墨吮笔,说什么"履穿踵决"时,脚上也许早已经是丝袜;高吟"饥来驱我去……"的陶征士,其时或者偏已很有些酒意了……
  所以,曹雪芹先生做书时,不见得真是"举家食粥",穷得快饿死,但后世为了突出曹雪芹先生贫困中"不图名、不图利",发奋著书的高风亮节,故意片面夸大曹雪芹当年的困境,这未必完全符合事实。
  三、曹雪芹果真身通百艺?
  周汝昌先生夸曹雪芹琴棋书画无所不精,是什么"大园林建筑学家、大服装陈设专家、大音乐家、大医药学家、美食专家……"等等,也全是过誉之词。虽然《红楼梦》书中堪称杂学旁收,写了不少这方面的内容,但绝不代表曹雪芹就是此中一流高手。
  其实我们细翻《红楼梦》一书,前八十回中对于琴棋书画的内容写得很少,反而倒是续书中写得更多一些。以棋为例,曹雪芹描写的多是"赶围棋儿",这大概不是真正的围棋下法,而是用围棋盘玩的另一种游戏。第二十回中这样写:
黛玉笑道:"偏是咬舌子爱说话,连个'二'哥哥也叫不出来,只是'爱'哥哥'爱'哥哥的。回来赶围棋儿,又该你闹'幺爱三四五'了。"
  我们知道,下围棋时,讲得是手谈,正所谓"山僧对棋坐,局上竹阴清。映竹无人见,时闻下子声",哪有嘴里吆喝"幺爱三四五"的?看来并不是真的围棋。当然,要说曹雪芹一点也不懂棋,也未必,第六十二回中说:
  "探春因一块棋受了敌,算来算去总得了两个眼,便折了官着,两眼只瞅着棋枰,一只手却伸在盒内,只管抓弄棋子作想……"
  看来曹雪芹也知道两个眼可以活棋,也知道点官子方面的知识,但对围棋方面的事情写得很不够,还不如人家续书中写了"让子"、"倒扑"、"荷叶包蟹势"、"黄莺搏兔势"、"三十六局杀角势"等诸多围棋术语。按曹雪芹的描写,元、迎、探、惜四姐妹应该是分别擅长琴棋书画的,但对于迎春棋才方面的描写十分不够,其实依迎春的性格,倒也真像个喜欢下棋的女子。我们看现在棋坛上公认的围棋第一高手李昌镐,也是生性木讷呆板,"针扎了也不知道哎哟一声",这句词形容在李昌镐身上,也非常合适。只不过李昌镐身负天下围棋第一人的盛名,这"缺点"也成了优点,人们也不讲扎针"哎哟"不"哎哟"了,尊称其为"石佛"。其实关于琴棋书画的描写,曹雪芹写得都不是很生动,还不如金庸先生在《笑傲江湖》中写黄钟公、黑白子、秃笔翁、丹青生他们四人时,把琴棋书画和这几人的个性、武功等融为一体,并穿插诸多琴棋书画方面的掌故,写得很是生动出采。
  另外,就算是小说里描写的神乎其神,也不能代表作者本人就是这方面的顶尖高手,金庸小说中写过"珍珑棋局"这等比"发阳论"不知难多倍的大型死活题,也不时出现诸如黄眉僧PK段延庆这样既比棋力又比内力的精彩场面,但金庸先生的棋力据说也不甚高,估计高不过业余三段。金庸先生小说中写过什么"好逑汤",有"荷叶之清、笋尖之鲜、樱桃之甜",樱桃里还塞上斑鸠肉,那滋味想想就垂涎三尺,还有什么"二十四桥明月夜"--把豆腐弄成圆球明月状之类,都是匪夷所思的菜肴儿,难道金庸先生就是名厨?我们知道,绝非如此。同理,曹雪芹先生的《红楼梦》中不过写了几个菜名儿,讲了讲"茄鲞"的做法,并不代表他本人就是神厨或者美食专家。至于医药学家,更不沾边儿,难道曹雪芹在书中写过几个药方,知道麻黄、枳实是疏散的药物就是医学家了?那金庸小说中到处可见诸般毒药、解药,又有各种内功心法、经脉穴道的学问,金庸先生岂不成了当世第一神医,有如蝶谷医仙胡青牛一般?
第8节:第二篇病态的红楼(1)
  我们知道,明清之时,书画也可以成为有价商品,虽然当时书画家的地位和收入远不及现在,但是好的书画自然也有人提着白花花的银子追着买。比如八大山人、郑板桥等等,都曾以卖画作为一项重要的经济来源。曹雪芹如果真的书画极佳,他何不卖点书画来换"南酒烧鸭"呢?如果他当年的画的确抢手,那现在肯定也会有曹雪芹的画传世,像明代的唐寅、仇英等人,比曹雪芹又早了上百年,还有画作传世,曹雪芹怎么就没有留下一张画来呢?可见曹雪芹就算是会画,水平也不是太高,达不到人人抢购收藏的水平。所以,把"大园林建筑学家、大服装陈设专家、大音乐家、大医药学家……"等一大堆头衔套在曹雪芹身上,是很不合适的。周汝昌先生确实对曹雪芹太过崇敬了,以至于达到痴迷的程度,周先生曾这样说:
  在雪芹想来,物是由"无机"而进化到"有机"的,由初级灵性而上升到高级灵性的,在《石头记》中,其'公式'即是:石→玉→人。这分明带有一种朴素的物类进化思想……达氏确立'种源进化论'是在1858年,时为相当于清代的咸丰七年,比雪芹晚了一个世纪之久了呢!这就不能不对雪芹的思想之高度称奇呼异了。
  将石头变人的故事和进化论等同起来,无异于将"二踢脚"和"大力神3"型火箭相提并论,而且就算是"石头变人"的故事,也不是《红楼梦》首创,人家《西游记》中的孙悟空就是石头变的,而且成书明显早于《红楼梦》。像这样的说法,我们只能在哑言失笑后摇头感叹,周老先生对曹雪芹的痴迷追捧程度,一点也不输于现在追明星的"粉丝"们。
  综上所述,曹雪芹嘛,也未必就是高高在上的文学圣人,《红楼梦》也不是他一人之力的作品,而是曹家人"集体智慧的结晶"。这其中,曹雪芹当然也功不可没,他做了整理、统筹、润饰、传抄等非常重要的工作,他的文笔也相当出色,堪称"传神文笔足千秋",在我国旧小说中别开生面,独树一帜,从此不朽。但曹雪芹未必就是带着伟大的理想和抱负来创作《红楼梦》的。至于什么反封建,揭露封建社会和统治阶级的丑恶之类的主旨,更是曹雪芹做梦也没有想过的。
  假如我们真能通过时间机器回到当年,见到真正的曹雪芹,说不定会发现曹雪芹是个身胖脸黑,嗜酒如命,放浪形骸,出言无忌的人。一如现在的朔爷,对我们大讲:"我打过架,吸过毒,嫖过娼,坐过牢……"但我觉得,或许这样的曹雪芹,给我们的感觉反而更平易可亲,更具有人格魅力。
  第二篇病态的红楼
  一、摘下《红楼梦》"头上"的诸多光环:
  《红楼梦》虽然是本空前绝后的优秀小说,但也就仅仅是本难得一见的好小说而已。追捧此书的人,给该书套上了种种炫人眼目的光环,以图让人产生崇敬膜拜之感,其实都是过度神化了的虚情幻象。
  1、《红楼梦》中反封建的精神有多少?
  过去常把《红楼梦》当作是一部反封建的战斗性作品,直到现在还有人这样讲:"我们不妨把《红楼梦》中的四大家族看作是封建阶级,四大家族的最后的衰落,预示着封建阶级的衰落,四大家族的败亡,预示着封建阶级的败亡。曹雪芹就告诉你,封建王朝的命不久矣!贾宝玉和林黛玉的反抗,体现出了曹雪芹对于封建社会的强烈的不满。"
  对于这种观点,江湖夜雨难以赞同。四大家族死光光,和封建阶级衰落其实根本不沾边儿!熟知历史的人都知道,有道是"伴君如伴虎",在激烈的官场倾轧中又有多少个昨天还是紫袍玉带的权贵,今天就满门抄斩,全部人头落地,连尸首也没有人收拾?要说惨,比贾府惨的有的是。远的如秦朝的李斯、吕不韦;唐朝的长孙无忌、王涯且不去说,就算清朝当时,鳌拜、年羹尧等人不都是从富贵至极一下子跌进阿鼻地狱吗?难道他们一家一族被抄灭,人家封建社会就完了?长孙无忌一家完了,大唐盛世就结束了?鳌拜被除,不倒更促发了康熙盛世吗?孟子曰:"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贾府不过其中一个小小的例子罢了。所以,将"腐朽没落的贾府"和封建社会拉扯在一块,用贾府的衰落来象征封建社会的衰落是毫无道理,根本不能成立的。
  至于贾宝玉等对于封建思想的反抗,也极为有限。贾宝玉在贾政呵斥他时反驳道:"老爷教训的固然是,但古人云'天然'二字,是何道理?"(十七回"大观园试才题对额") 有人觉得这就算是非常大胆的反封建行为了,还说什么"中国古代哪部小说里面,有这样一位只依道理,不遵父道的正面角色"?其实《封神演义》中的哪咤形象就不知要强过多少倍,那里面哪咤追着他爹满天跑,贾宝玉敢吗?
  贾宝玉有这样一篇话,历来也理解为闪耀着"反封建思想光华"的言论:
  "人谁不死?只要死的好。那些须眉浊物只听见'文死谏'、'武死战'这二死是大丈夫的名节,便只管胡闹起来。那里知道有昏君,方有死谏之臣,只顾他邀名,猛拚一死,将来置君父于何地?必定有刀兵,方有死战,他只顾图汗马之功,猛拚一死,将来弃国于何地?……那武将要是疏谋少略的,他自己无能,白送了性命,这难道也是不得已么?那文官更不比武官了,他念两句书,记在心里,若朝廷少有瑕疵,他就胡弹乱谏,邀忠烈之名;倘有不合,浊气一涌,即时拚死,这难道也是不得已?要知道那朝廷是受命于天,若非圣人,那天也断断不把这万几重任交代。可知那些死的,都是沽名钓誉,并不知君臣的大义"。
  其实细看贾宝玉这段话,逻辑极为混乱,照他这样说坚守睢阳的名将张巡等人都是疏谋少略的蠢材?魏征等直言敢谏的诤臣都是沽名钓誉之辈了?而且贾宝玉这段话中也不是要反朝廷和皇帝,什么"置君父与何地",摆明了还是站在忠君的立场上的,那什么"朝廷是受命于天,若非圣人,那天也断断不把这万几重任交代",更像是历代马屁精佞臣们惯说的话。比如当年契丹皇帝耶律德光问老滑头冯道说:"天下百姓,如何可救?"冯道老狐狸,一脚把球踢了回去,他说:"此时百姓,佛再出救不得,惟皇帝救得。"--现在的天下百姓佛出世也救不了,只是皇帝您能救,我们听你的就是了。我们看贾宝玉上面这番言语和被司马光骂作"朝为仇敌,暮为君臣,易面变辞,曾无愧作"的冯道的言行颇有相似之处。朝廷既然受命于天,皇帝都是圣人,你们这些文武大臣们瞎费哪门子心,一切听皇上吩咐就行了呗。
  贾宝玉这番话,哪里有什么反皇帝的言论?比起明朝末年的黄宗羲那种金刚怒目式批判君主的言论来,差了十万八千里。人家那才真是反封建、反皇权,闪耀着民主思想光芒的文字:"敲剥天下之骨髓,离散天下之子女,以奉我一人之淫乐,视为当然,曰:'此我产业之花息也。'然则为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向使无君,人各得自私也,人各得自利也。呜呼!岂设君之道固如是乎?"这样的言论才真正像一把利剑,直刺封建专制的心窝,像贾宝玉那样的话,根本连封建制度的毫毛也伤不着。
  贾宝玉不喜欢读旧时那些教科书,但是他却不敢公开反对四书五经,他说:"除四书外,都是杜撰的。"又说"除明明德外无书",看来贾宝玉始终不敢反对和否定《四书》。但就这样,也被人们认为是反程朱理学。其实和曹雪芹同时代的戴震,思想要更先进的多,尖锐的多,他直斥程朱理学是"以理杀人"--"酷吏以法杀人,后儒以理杀人,浸浸乎舍法而论理死矣,更无可救矣!"这样的论断不知要比《红楼梦》中羞羞答答地透露出来的那点反抗思想强多少倍!
  另外,贾宝玉不爱读书,未必就是反封建。少年人谁不对课本深恶痛绝,江湖夜雨还十分讨厌过英语四级,学高等数学哪,那我反的是什么?看贾宝玉喜欢看的书都是些什么?《西厢记》之类的倒还罢了,那些什么"飞燕、合德、则天、玉环"外传放在今天也算得上是情色小说一类,看这个当然比看教科书有趣多了,但这和思想先进,反封建什么的并无关系。
  曹雪芹在书中一开始就哀叹:"无才可去补苍天", 其实他对贾府的败落是非常痛心的,曹雪芹经常在书中大讲贾府中怜老惜贫,善待丫头下人。书中曾写道:"贾府中从不曾作践下人,只有恩多威少的.且凡老少房中所有亲侍的女孩子们,更比待家下众人不同,平常寒薄人家的小姐,也不能那样尊重的。"《红楼梦》书中的丫头仆人,一个个过得确实都非常滋润,比现在大公司中的白领还舒服。像晴雯那样的大丫头们,每月工资要有1两银子左右(合人民币200-300元左右),而且这是纯收入,她们并没有房租、伙食、衣服等开支,吃穿都相当好。从书中我们可以看到,像司棋这样的丫头居然也能让厨房安排小炒,不如意时就将鸡蛋羹全泼在地上。怪不得这些丫头们一旦被"开除",走出大观园后一个个不是去跳井,就是碰死哭死。袭人在她家里人商量要赎她出去时也说:"幸而卖到这个地方,吃穿跟主子一样,又不朝打暮骂的,为什么要赎我回去受苦?"曹雪芹对贾府的没落充满惋惜之情,他在写凤姐的判词中感叹道:"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呀!一场欢喜忽悲辛。叹人世,终难定",可以看出来他内心中的无比伤痛,所以他对"兴利除弊"的探春和早有"深谋远虑"让贾家预留后路的秦可卿大加赞美,充满同情。
  其实说来说去,《红楼梦》书中的反封建因素是非常弱的,贾宝玉和林妹妹哭啼一万声,又和封建帝王们的天下兴亡有何干系?历史上谁看了《红楼梦》就"两把菜刀闹革命",揭竿而起来着?要说还是《水浒》中那些"老爷生长在江边,不怕官司不怕天"之类的文字更有反抗精神,说什么人心似铁,官法如炉,梁山好汉们偏偏就"撞破天罗归水浒,掀开地网上梁山",并且声言"杀到东京,夺了鸟位"。这样的精神才真正鼓舞了一代又一代的英雄豪杰们蔑视封建权威,扯起^造**的大旗。
  2、《红楼梦》会反清复明吗?
 有人说《红楼梦》是一部反清复明的作品,其主题是记录清朝暴行,抒发对清朝的仇恨,歌颂民族精神和民族英雄。前面我们说过,曹家的先祖其实是和吴三桂、尚可喜等一类的明朝贰臣,他怎么会对明朝有那么多的感情?有人牵强附会,将一些根本不着边的东西都说成是"反清复明",甚至达到十分可笑的程度。比如有人认为芦雪庵的联句诗,就是一篇控诉清兵暴行的诗篇。他们是这样说的:
  第四十九回的回目"琉璃世界白雪红梅,脂粉香娃割腥啖膻"中的"琉璃"暗寓"流离";"白雪"暗寓清朝统治;"红梅"暗寓反清人士。"腥膻"则暗寓满族贵族。因为北方少数民族是游牧民族,食物以牛、羊等腥膻动物为主,故以"腥膻"喻之。"割腥啖膻"与岳飞"壮志饥餐胡虏肉"的意思相同。因此联句可能是反清人士在颠簸流离中的一次聚会上的作品。
  "一夜北风紧,开门雪尚飘"形容清兵入侵,一夜之间打到家门口。
  "鳌愁坤轴陷,龙斗阵云销"是暗指抗清斗争失败,国家沦陷。"龙斗"形容国家间大规模战争。"坤轴陷"与"女娲补天"出自同一典故,形容国家沦陷。
  "苇蓑犹泊钓,林斧不闻樵"等句描写清兵大屠杀后的惨景。查继佐在《国寿录》中写道:清兵陷嘉兴时,"城中被屠,郭外数十里无人迹至者"。朱彝尊的"夏墓荡"一诗,描写了夏墓荡在清兵烧杀虏掠数月后,仍然是"飞遍芦花不见人"的惨景。上述"苇蓑"两句诗就是借柳宗元的《江雪》所描写的酷寒死寂景象来形容清兵大屠杀后的惨象。"霞城隐赤标"句中的霞城即赤城山,在浙江天台县。诗中描写的芦苇又是江浙一带的常见植物。因此诗中描写的可能就是"嘉定屠城"、"扬州十日"惨剧后的景象。
  我们看,这些本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却硬扯在一起,"割腥啖膻"和"壮志饥餐胡虏肉"能是一回事吗?去了"胡虏"这个最关键的词,还有什么相同处?"一夜北风紧,开门雪尚飘"能形容清兵入侵,这想像力也太丰富了吧?那我可以找出一首词来,比这个更像反清复明:
  "飞絮飞花何处是?层冰积雪摧残。疏疏一树五更寒。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关。"
  上面只是北风大雪就代表满清,我找的这个里面,不但明说"层冰积雪摧残",更有"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关"这样清清楚楚地点出"爱"、"明"、"憔悴"之类的字样,岂不是铁定了怨谤大清,怀念前明?但该词何人所作?满人纳兰性德是也。他会反清复明乎?不辩自明。
  其实清代康雍乾隆年间,文字狱虽然严酷,但是还是有人敢直言书写清人的暴行,明末的惨景。和曹雪芹同时代的袁枚在《随园诗话》中曾这样写过: 本朝开国时,江阴城最后降。有女子为兵卒所得,绐之曰:"吾渴甚!幸取饮,可乎?"兵怜而许之。遂赴江死。时城中积尸满岸,秽不可闻。女子啮指血题诗云:"寄语路人休掩鼻,活人不及死人香。"
  残恶如魔的清兵,人间地狱般的江阴城,刚烈赴死的女子,这一切构成的画卷是何等触目惊心?这样的事人家袁枚怎么就敢奋笔直书?这样看来,其实说《红楼梦》反清复明的人,表面上似乎是"拥曹",但其实却是"骂曹"来着。何以见得?一来曹公先祖本来就是明朝降将,说曹公反清复明,这不等于故意讽刺吗?二来曹雪芹如果没有反清复明的思想倒还罢了,如果他有此意,却羞羞答答地写成如此隐晦的程度,那老曹也太没种了,算不上真爷们儿。所以,真正的曹雪芹的粉丝们,以后谁再提《红楼梦》反清复明,咱就跟他急。
  3、《风月宝鉴》就是封建社会的镜子?
  《红楼梦》曾用过《风月宝鉴》一名,但现在很多人将之抬高为"封建社会宝鉴"。所谓《红楼梦》是封建社会的一面镜子,红学家常这样唬我们:
  "《红楼梦》是一部中国末期封建社会的百科全书。小说以上层贵族社会为中心图画,真实、生动地描写了十八世纪上半叶中国末期封建社会的全部生活,是这段历史生活的一面镜子和缩影,是中国古老封建社会已经无可挽回地走向崩溃的真实写照。"
  其实我们看《红楼梦》中的文字,主要描写的不外乎宁、荣二府和大观园这样的小地方,有道是"螺丝壳里做道场",虽然这"道场"做得不得不承认相当有艺术性,但毕竟对于古代社会反映的十分有限。远不如《水浒》、《^金**》等更能反映当时社会的民俗风情及形形色色的人物。我们看《水浒》中,皇帝、奸臣、衙役、胥吏、客商、土豪、庄主、道人、和尚、屠夫、农夫、渔民、泼皮、^*女、店小二等各种角色无一不有,那才真的堪称一幅宋代民俗风情画。而《红楼梦》主要就是小姐丫环、主子奴才,基本上不出宁、荣二府和大观园的范围,而且多数事情都是些家长里短,连社会上男人们的活动都写的很少。比如凤姐理家的情况,写得非常详细生动,但贾琏等人在官场上的事情却几乎不提。其实这一点,后四十回中写得倒多一些,比如第九十九回中"守官箴恶奴同破例阅邸报老舅自担惊"中就写了一些贾政在江西粮道任上的不少事情,堪称一出官场活剧(在本书第四编中有更详细的叙述),描写的范围倒有所拓展。当然,对于《红楼梦》这本小说的主旨来说,就是要描写闺阁之事,绝不干涉朝廷。外面的闲事写得多了,那就不是《红楼梦》了。但从反映"封建社会的全部生活"这个角度来说,"封建社会的一面镜子"这样的评语未免过誉。就算是镜子,也是蛋圆小镜子。依我看,《红楼梦》也就和出现于十一世纪的日本小说《源式物语》反映的层面差不多,都是当时社会中特殊环境下特殊群体的生活,是不能反映当时社会中普通人的生活情景的。如果想以小说研究古代社会的风俗人情,无庸讳言,《红楼梦》的价值远远不及《三言二拍》之类作品。
  二、《红楼梦》的病态情结:
  《红楼梦》这部书其实成书之后,也是遭到过不少非议的。现在大家都知道"开谈不说《红楼梦》,读尽诗书是枉然。"这两句诗,前面两句却有好多人不知道,据嘉庆二十二年刊本得舆《京都竹枝词》"时尚门"中所录全诗如下:"做阔全凭鸦片烟,何妨作鬼且神仙。开谈不说《红楼梦》,读尽诗书是枉然。"可想而知,当时亦有人认为读《红楼梦》和吸鸦片烟一样,是让人颓废靡弱的东西,有人甚至建议将《红楼梦》传到国外去"麻翻"那些洋鬼子们:"莫若聚此淫书(指《红楼梦》),移送海外,以答其鸦烟流毒之意,庶合古人屏诸远方,似亦阴符长策也"。当然随着《红楼梦》地位的越来越高,现在来看这些话,往往只作为笑谈来讲。但是平心而论,《红楼梦》中的思想也确实不乏颓丧病态的因素。
  《红楼梦》一书,其艺术成就是巨大的,这难以否认。但其中的思想却不可恭维,明清之时,社会风气越来越病态,像大家熟知的《病梅馆记》一文中就写当时的人们喜欢畸型扭曲的梅花,就动手"斫其正,养其旁条,删其密,夭其稚枝,锄其直,遏其生气",将一株株好好的梅花都弄成"病梅"。梅是如此,对于女人,也是用裹脚等恶劣的风俗加以束缚摧残。更为甚之的则是全社会思想上的病态化。不客气地说,《红楼梦》可谓集明清时病态思想之大成。
  《红楼梦》中,以《好了歌》、《好了歌注》最能代表此书的主题思想,我们先来看一下《好了歌》: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将相在何方? 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
  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娇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
  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跛足道人,在书中是作为最高权威人士的面目出现的,他唱的这首歌,貌似和佛道两家常说的清心寡欲、万法皆空之类的思想大略相同。其实这类说法在旧小说中并不新鲜,《^金**》开卷就来了这样一段,意思与《好了歌》和《好了歌注》极为相似:
  若有那看得破的,便见得堆金积玉,是棺材内带不去的瓦砾泥沙;贯朽粟红,是皮囊内装不尽的臭淤粪土。高堂广厦,玉宇琼楼,是坟山上起不得的享堂;锦衣绣袄,狐服貂裘,是骷髅上裹不了的败絮。即如那妖姬艳女,献媚工妍,看得破的,却如交锋阵上将军叱咤献威风;朱唇皓齿,掩袖回眸,懂得来时,便是阎罗殿前鬼判夜叉增恶态。罗袜一弯,金莲三寸,是砌坟时破土的锹锄;枕上绸缪,被中恩爱,是五殿下油锅中生活。只有那《金刚经》上两句说得好,他说道:"如梦幻泡影,如电复如露。"见得人生在世,一件也少不得,到了那结束时,一件也用不着。随着你举鼎荡舟的神力,到头来少不得骨软筋麻;由着你铜山金谷的奢华,正好时却又要冰消雪散。假饶你闭月羞花的容貌,一到了垂眉落眼,人皆掩鼻而过之;比如你陆贾隋何的机锋,若遇着齿冷唇寒,吾未如之何也已。到不如削去六根清净,披上一领袈裟,参透了空色世界,打磨穿生灭机关,直超无上乘,不落是非窠,倒得个清闲自在,不向火坑中翻筋斗也。
  而与之相比,《红楼梦》中的思想更为消沉颓丧。要说古来劝人抛弃世事,求道修仙的诗句并不少,但多数都是强调抑制自己心中的贪、瞋、爱、欲、痴等诸般妄想而已(《^金**》这篇也大体如此),绝不像《好了歌》中那样将一切都一笔抹掉,甚至连儿孙亲情也全盘否定。佛道两家讲究慈悲为怀,并非将世间一切全部打倒推翻。所以,像传说中仙人吕洞宾和张三丰等高人所写的劝世诗歌,都不像《红楼梦》书中这样颓丧,而是充满勃勃生机和朝气:
  息精息气养精神,精养丹田气养身。
  有人学得这般术,便是长生不死人。
  斗笠为帆扇作舟,五湖四海任遨游。
  大千沙界须臾至,石烂松枯经几秋。
  或为道士或为僧,混俗和光别有能。
  苦海翻成天上路,毗卢常照百千灯。
  ――吕岩 (吕洞宾)
  无根树,花正幽,贪恋荣华谁肯休。
  浮生事,苦海舟,荡去漂来不自由。
  无边无岸难泊系,常在鱼龙险处游。
  肯回头,是岸头,莫待风波坏了舟。
  无根树,花正微,树老重新接嫩枝。
  梅寄柳,桑接梨,传与修真作样儿。
  自古神仙栽接法,人老原来有药医。
  访名师,问方儿,下手速修犹太迟。
  ――张三丰
  我们看吕洞宾和张三丰的这几首诗,虽然同样是劝人修道学仙,抛弃世事,但其中却充溢着开朗乐观,积极进取的精神,不像《好了歌》那样,看了让人直想自杀。什么是"好",什么是"了",死了才了,死了才好。
  《好了歌注》说得更是空虚颓丧已极: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说甚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鬃又成霜?昨日黄土垅头送白骨,今宵红绡帐底卧鸳鸯。金满箱,银满箱,转眼乞丐人皆谤;正叹他人命不长,哪知自己归来丧?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这些文字读来,只觉得人活在世界上一点意思也没有,还不如早点死了干净。既然"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辛辛苦苦地教育了孩子,也保不定以后当贼,千万百计为女儿找个好人家,也难免最终流落在青楼,怎么着也不成,从失败走向另一个失败,到头来还是"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我们不禁要问一句:哪人活着干吗?在《好了歌》和《好了歌注》中,找不到一丝一毫让人如何做,如何好好地生活的思想,简直就是让人全面崩溃的哀叹。旧时劝人的格言不少,但都没有像《好了歌》这样沮丧到底的。比如明代陈继儒的这一篇:
  一生都是命安排,求甚么?
  命里有时终须有,钻甚么?
  前途只有这些路,急甚么?
  不礼爹娘礼世尊,谄甚么?
  弟兄姐妹皆同气,争甚么?
  荣华富贵眼前花,恋甚么?
  儿孙自有儿孙福,忧甚么?
  奴仆也是爹娘生,凌甚么?
  当权若不行方便,逞甚么?
  公门里面好修行,凶甚么?
  刀笔杀人终自杀,唆甚么?
  举头三尺有神明,欺甚么?
  文章自古无凭据,夸甚么?
  他家富贵生前定,妒甚么?
  前生做孽今生受,怨甚么?
  补破遮寒暖即休,摆甚么?
  才过咽喉成何物,馋甚么?
  死后一文拿不去,吝甚么?
  前人田地后人收,占甚么?
  聪明反被聪明误,巧甚么?
  虚言折尽凭生福,谎甚么?
  赢了官司输了钱,讼甚么?
  是非到底自分明,辩甚么?
  人世难逢开口笑,恼甚么?
  暗里催君骨髓枯,淫甚么?
  十人下场九个输,赌甚么?
  治家勤俭胜求人,奢甚么?
  人争闲气一场空,恨甚么?
  恶人自有恶人磨,气甚么?
  冤冤相报何时了,结甚么?
  人生何处不相逢,狠甚么?
  世事真如一局棋,算甚么?
  谁人何得常无事,诮甚么?
  穴在人心不在山,谋甚么?
  欺人是祸饶是福,卜甚么?
  虽然粗看之下,会觉得陈继儒这三十六条《模世说》和《好了歌》的意境大略相同,但细究起来,我们却会发现两者的思想是迥异的,陈继儒是劝诫世人温和处事,以平常心处世,不要有"急"、"贪"、"凶"、"逞"、"妒"、"淫"、"赌"等诸般恶行。对热衷于权势,利欲熏心者不啻是一杯醒酒汤。但《好了歌》却不然,《好了歌》是将一切都打得粉粉碎,这世界反正是一团浆糊,做什么都是错,做什么也没个好。从《好了歌》和《好了歌注》中我们根本找不出应该怎么做,唯一能做的就是"了"――撒手悬崖,出家。然而出了家也不算真正的"了",出家后还要谋食穿衣,也要和庙里的方丈、师兄弟们打交道的,和尚们也都势利着呐。有道是:"未披袈裟闲事多,披上袈裟事更多"。所以可能最好的方法就是站在几十层的高楼顶上向下来个"午夜飞行",这样一了百了,一好百好。
  林黛玉作为《红楼梦》中的灵魂人物,她的身上也是充满了病态美。《葬花吟》是林妹妹的力作,全以凄婉悲苦取胜。然而,同样是面对落花,唐代女子鲍君徽《惜花吟》一诗的意境就迥然不同:
  枝上花,花下人,可怜颜色俱青春。昨日看花花灼灼,今朝看花花欲落。
  不如尽此花下欢,莫待春风总吹却。莺歌蝶舞韶光长,红炉煮茗松花香。
  妆成罢吟恣游后,独把芳枝归洞房。
  这也是一首惜花诗,但唐代女子和林妹妹的心怀就大不相同。林妹妹看到"花谢花飞飞满天",就哭哭啼啼,想到花落人亡的惨景,于是忙着给花朵"送殡出丧",未免辜负了大好春光。而鲍君徽这首诗,虽也感叹"昨日看花花灼灼,今朝看花花欲落",却并不颓丧消沉,而是说:"不如尽此花下欢,莫待春风总吹却"――把握好美景,绽放自己的青春,就足够了,和杜秋娘那首:"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有异曲同工之妙,诗中洋溢着唐代那种健康乐观的精神血脉。
  正是由于书中极为浓郁的病态思想,《红楼梦》诞生之后,也产生了相当严重的副作用,据说,清末民初,就有一商贾之女读《红楼》一书如痴如狂,父母知道她是中《红楼》之"毒"后,一怒之下,将书烧毁,哪料到这个女孩竟气得口吐鲜血,大呼:"奈何烧我宝玉!"当场就死掉了。
 在我们今天,也有一部分女孩子为林黛玉的思想所感染,从而变得更加多愁善感,精神忧郁。按林妹妹的思路就是:"人有聚就有散,聚时欢喜,到散时岂不清清冷?既清冷则生伤感,所以不如倒是不聚的好。比如那花开时令人爱慕,谢时则增惆怅,所以倒是不开的好。" 所以越是花开明媚的好景致,林妹妹越觉得伤感,越想那花落人亡之时。其实花固然终究要落,人固然终究要亡,虽然无奈,但也不必过于伤感。古人先贤早就思考过这些问题,结论是:万物有生必有死,有兴必有败,不必强求,把握住现在,享受美好,就可以了。
  苏轼的《前赤壁赋》中,早就讲过这样的道理:苏轼和朋友泛舟赤壁,当时"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景致十分优美,苏轼和朋友喝酒聊天,聊起曹操周郎什么的,兴致甚好,但他朋友突然犯起林妹妹的毛病,悲伤起来,说人家曹操周郎那样牛叉的人都没了,咱们更是"侣鱼虾而友糜鹿",活在世间像蚂蚁似的,真没有意思,于是他说:"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这就是林妹妹的思路,花不能永远开,人不能永远活,所以我就悲伤,就痛苦。
  而苏轼怎么劝的呢――"你也知道那水和月的道理吗?水这样不断流去,但它实际上不曾流去;月亮时圆缺,但它终于没有消损和增长。原来要是从那变化的方面去看它,那么天地间的万事万物,连一眨眼的时间都不曾保持过原状;从容不那不变的方面去看它,那么事物和我们本身都没有穷尽,我们又羡慕什么呢?再说那天地之间,万物各有主宰者,如果不是我应有的东西,虽说是一丝一毫也不拿取。只有江上的清风,与山间的明月,耳朵听它,听到的便是声音,眼睛看它,看到的便是色彩,得到它没有人禁止,享用它没有竭尽,这是大自然的无穷宝藏,是我和你可以共同享受的。"
  苏东坡在这里讲了一大通,无非就是学习领会道家学说中齐物而观的道理,看淡盈虚生死,把握好现在,享受今天。林妹妹不可能没有读过《前赤壁赋》,也不会没有老庄经典,但是她却没有理解这篇文章的精髓。也难怪,明清时代,中国社会上上下下都被靡弱的病态思想包围,一如那裹着小脚的女人们,再也没有秦汉盛唐之时的大气和豪气,这是普遍现象。本就是抑郁质性格的林妹妹当然也很难学到苏轼那种"也无风雨也无晴"的心胸和气度。
  《红楼梦》书中的人物,不单宝玉、黛玉这样的人物娇气得不得了,太阳底下走一会就怕晒着了,风口里站一站又怕风吹着了,就连那些丫头们也都是娇怯怯的金贵之躯,动不动就卧病呻吟。这些人性格上也是半点挫折也当不起,比现在的80后还脆弱。像金钏、司棋、晴雯之类的丫头,被赶出大观园后,不是自杀就是忧郁病死。细数一数,红楼中自杀者极多,金钏、司棋、鸳鸯、尤二姐、尤三姐、张金哥、秦可卿……而且,曹雪芹还故意美化自杀行为,将这些人的死写得非常优雅唯美,简直就有教唆自杀的嫌疑。有好多人,也学着《红楼》中的人物,"质本洁来还洁去"――"凄美"地死去。就像现在有些小资型的人还会念着"这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只能够一直的飞呀飞呀,飞累了就在风里面睡觉,这种鸟一辈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亡的时候"这样的话,在高楼顶上做人生中最后一次"飞翔"。然而,这一切在现实中却一点也不美,故事中镜头里可以定格到轻飘飘飞落时,可现实中能吗?在最美的画面嘎然而止,让好多人都忽视了,那几秒钟后惨不忍睹的血肉模糊。江湖夜雨毕竟是理科出身,知道自由落体的公式是S= gt2,由此可算得,就算从100米的高楼上跳,"美丽飞行"的时间也不过是4.5秒――我们打个呵欠或伸个懒腰的工夫。
  其实,真正美丽的人生,是登临绝顶后的千里清风,是暴风骤雨后的万道霞光,充满斗志的人是永远不会气馁的,他们会把任何时候重新当做人生的起点,奋力向前,他们从不畏惧困难,甚至觉得没有了强大的对手,将是多么的乏味。遥想盛唐之时,人们高声吟唱:"一生大笑能几回,斗酒相逢须醉倒", 就算是生死一线,九死一生之际也不妨纵酒大笑――"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就算是败仗也败而不馁――"百战沙场碎铁衣,城南已合数重围。突营射杀呼延将,独领残兵千骑归"。敌强我弱的大战中,大唐男儿们却败而不乱,于突围之际,射杀蛮酋的头目("呼延将"),然后带着满身浴血的数千残兵高歌而回,有这等气慨,何愁强虏不灭?相比《红楼梦》中那些苍白贫血的人物,这样的气度更能令我们奋发,也更能让我们的人生美丽。
  《红楼梦》反映出来的思想是相当颓废的,江湖夜雨幼时一度也迷于红楼,也学得临风洒泪,对月长吁。芝麻大的事也新愁旧恨一起勾起,但觉无处不是愁云惨雾。然而,后来读到金庸小说,才觉得《红楼》中的人物实在是太脆弱不堪了,人家金庸小说中的人物,大多一开始就孤苦伶仃,有的患病待死(如张无忌,令狐冲等),有的身体残废(如杨过),但无论遭遇多么大的磨难,这些人物却始终自强不息,笑傲江湖。
  那些历尽坎坷的主人公且不说,就连"四大恶人"之一的段延庆,身上的骨气也好生令人钦佩,看过《天龙八部》的都知道,段延庆本是大理国的当朝太子,因逆臣叛乱而逃亡,虽然得以不死,但原本俊秀的面容被毁,下肢残废,甚至因喉部被砍伤,连话也不能说,吃饭时也只能用手扳开嘴巴,把食物塞下去。当时到处是想要他性命的人,他还能有什么希望?然而,他却能靠着一股坚强信念,在求天龙寺的枯荣大师不成后,折下两根菩提树枝作拐杖,飘然而去。段延庆逃到南部蛮荒之处,养好伤后,苦练家传武功。双腿虽废,但他练得以杖代足,又练成"腹语"之术,再将"一阳指"的功夫化在钢杖之上。一切有成后,他前赴两湖,将所有仇敌一家家杀得鸡犬不留。当然,段延庆行事,不免狠辣太过,但是他这等志气却让我们不得不叹服。反观贾宝玉,被抄了家后,马上就彻底失望,勇气全无(他本来就没有什么勇气^-^),选择出家逃避。前面说过其实出家也并非完全的清静之所,所以宝玉的下场恐怕只有死掉,魂归大荒后也真正算完。二者相比,段延庆虽是恶人,但谁也不得不佩服他的坚毅,贾宝玉虽是"善人",但他的表现用两个字说是"窝囊",一个字说是"废"。
  所以,虽然我们不妨为"黄土垅中,卿何薄命"的大观园众儿女们叹息,也不妨为历经繁华后落寞凄凉的宝玉感慨,但是,他们并非是我们效仿的楷模。而且,现实中你如果和宝哥哥林妹妹一般的遭遇,却连多少同情的目光也得不到多少,更多的反而是幸灾乐祸地讥笑。强者恒强,强者会赢得更多的尊重。国家的尊严是打出来的,人的尊严是奋斗出来的,人生在世,征服对手,挑战自我,才是真正的快事。让我们重拾汉唐先人们埋在我们身体中的那股张扬刚烈的血性,正像《亮剑》上说的那样:"面对强大的对手,明知不敌,也要毅然亮剑,狭路相逢勇者胜。即使倒下,也要成为一座山,一道岭。"
  三、浓重的宿命论思想:
  《红楼梦》中不仅大谈人生虚无,而且有极浓重的宿命论思想。一个人的命运,就仿佛剧本一样,那是早就在十二册判词中写好的,正如书中道:"昨贫今富人劳碌,春荣秋谢花折磨、似这般,生关死劫谁能躲?"你躲也躲不开,逃也逃不掉,只有认命好了。鲁迅先生也曾这样写道:"至于别的人们,则早在册子里一一注定,末路不过是一个归结:是问题的结束,不是问题的开头。读者即小有不安,也终于奈何不得"。
  《红楼梦》一开始就先写了甄士隐一家败落的故事,"脂砚斋"在批语中称之为"小荣枯",意为以小喻大,为贾府的衰落提前做个写照。这倒和现代全息学中的理论有点相似之处。不过,《红楼梦》这样的写法,绝非是依据"科学理论"而来,而是来自浓厚的"宿命论"的思想。《红楼梦》第一回中,一僧一道看见甄士隐抱着英莲,"那僧便大哭起来,又向士隐道:'施主,你把这有命无运,累及爹娘之物,抱在怀内作甚?'士隐听了,知是疯话,也不去睬他。那僧还说:'舍我罢,舍我罢!'士隐不耐烦,便抱女儿撤身要进去,那僧乃指着他大笑,口内念了四句言词道:惯养娇生笑你痴,菱花空对雪澌澌。好防佳节元宵后,便是烟消火灭时。"
  这一僧一道也不地道,既然能预知事情首尾,要么开始就别管,要么就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这样不咸不淡,不明不白地说几句就匆匆溜了,算个什么事儿?癞头僧上来就说英莲是"有命无运,累及爹娘之物",让甄士隐把孩子舍给他,但这样的情形下,任谁也不会当场就把自己的孩子交给一个疯僧啊?癞头僧见甄士隐不肯,于是就"大笑",他笑什么呢?无非是笑甄士隐愚痴徒劳,参悟不透他神仙家的玄机。然而,这事也不能全怪人家甄士隐,现在我们分析起来头头是道:什么"菱花空对雪澌澌"是说后来的"香菱",被薛蟠强纳为妾,"好防佳节元宵后,便是烟消火灭时",是说元宵节时,英莲被人贩子偷走以及后来甄家失火败落。但当时的甄士隐就算再聪明一万倍,又如何得知?
三国时的管辂也能预知生死祸福,但心肠比一僧一道强多了,我们看《三国演义》中有这样一段描写:
  (管辂)出郊闲行,见一少年耕于田中,辂立道傍,观之良久,问曰:"少年高姓、贵庚?答曰:姓赵,名颜,年十九岁矣。敢问先生为谁?辂曰:吾管辂也。吾见汝眉间有死气,三日内必死。汝貌美,可惜无寿。赵颜回家,急告其父。父闻之,赶上管辂,哭拜于地曰:请归救吾子!辂曰:"此乃天命也,安可禳乎?父告曰:老夫止有此子,望乞垂救!赵颜亦哭求。辂见其父子情切,乃谓赵颜曰:汝可备净酒一瓶,鹿脯一块,来日赍往南山之中,大树之下,看盘石上有二人弈棋:一人向南坐,穿白袍,其貌甚恶;一人向北坐,穿红袍,其貌甚美。汝可乘其弈兴浓时,将酒及鹿脯跑进之。待其饮食毕,汝乃哭拜求寿,必得益算矣。……次日,赵颜携酒脯杯盘入南山之中。约行五六里,果有二人于大松树下盘石上着棋,全然不顾。赵颜跪进酒脯。二人贪着棋,不觉饮酒已尽。赵颜哭拜于地而求寿,二人大惊。……穿白袍者,乃于身边取出簿籍检看,谓赵颜曰:汝今年十九岁,当死。吾今于十字上添一九字,汝寿可至九十九。
  三国中的管辂只是相术通神,还没有混到神仙的级别,但却拥有一付菩萨心肠,给人指出一条生路,救人于危难,话也说得明白透彻。一僧一道虽是"神仙",但却一味装腔作势,以戏耍世人为乐,用他们的话就是"多少风流冤家要下凡,造历幻缘",警幻仙姑的"注册商标"上也是什么"离恨天"、"灌愁海"的字样,专门干些"访察机会,布散相思"的勾当,这几人简直是施虐狂,似乎只有看到人家为情所苦,为情所困,折磨得半死不活,甚至真的死掉才如愿。江湖夜雨恨不得奏明玉帝,整顿一下神仙队伍,看一看为什么竟然冒出来警幻妖姑和一僧一道这样的缺德神仙。
  当然,这样说警幻仙姑和一僧一道,未免有点冤枉。究曹雪芹的本意,并非想贬损警幻等人。因为《红楼梦》的主基调就是"千红一哭",就是体现一种将美好事物破坏给人看的病态悲剧。《红楼梦》不但在金陵十二钗的判词中写定了众女儿们的命运,而且还大量采用"诗谶"的形式,来强化宿命论的思想,比如贾迎春做的谜语中,就说:"天运人功理不穷,有功无运也难逢。因何镇日纷纷乱?只为阴阳数不同",袭人行的酒令里,写"桃花又见一年春",预示她将来再嫁蒋玉菡,这类的手法在书中频频出现,虽然给红学家探求后半部佚稿的情节提供了方便,但是却损害了小说的思想性(其实《红楼梦》中以诗词谜语作谶预示将来的手法也并非独创,《^金**》中早就使用了这种方式)。
  很多人都觉得黛玉还泪的故事挺美好的,但我觉得,如果《红楼梦》不给宝黛的悲剧加上一个"绛珠草还泪"的传说,应该更具有感染力。有了这个神话后,反而削弱了小说中的悲剧性。既然一切都是警幻等人导演出来的,林黛玉的使命就是还泪,那还埋怨别人"风刀霜剑严相逼"做什么?这场戏就是这样安排的?宝黛最后难成眷属,那也是理所当然的,就像一部戏一样,总有人演反角吧?要不这戏怎么演法?关于宝黛的悲剧,续书中说是贾母和凤姐毒设掉包计,有些人猜测说"真凶"是王夫人和元春,还有的说是贾府被抄、宝玉被拘而造成的。无论是怎么样一回事,这些人的责任倒可以都推脱掉了。因为"绛珠仙子"林黛玉下凡做什么来着?就是还泪的,既然要"还泪",就得是个悲剧才成啊。如果众人安排她和宝玉"双双对对,恩恩爱爱,柔情蜜意满人间",那林妹妹岂不是完不成任务了?《红楼梦》背后的总设计师――专门灌愁灌恨的警幻仙姑也不答应啊?这样的写法,就和《说岳全传》中将岳飞与金兀术、秦桧等人的恩怨是非解释为大鹏鸟、赤须龙、女士蝠之间的冤冤相报一样,是败笔。 
第三编红楼艺术上的瑕玭
《红楼梦》一书的艺术价值当然是相当高的,这个早有公论。戚蓼生曾夸过:
  吾闻绛树两歌,一声在喉,一声在鼻;黄华二牍,左腕能楷,右腕能草。神乎技也,吾未之见也。今则两歌而不分乎喉鼻,二牍而无区乎左右,一声也而两歌,一手也而二牍,此万万不能有之事,不可得之奇,而竟得之《石头记》一书。嘻!……譬之绘事,石有三面,佳处不过一峰;路看两蹊,幽处不逾一树。必得是意,以读是书,乃能得作者微旨。如捉水月,只挹清辉;如雨天花,但闻香气,庶得此书弦外音乎?
  确实,《红楼梦》一书的魅力也是非常大的,一部红楼梦,如诗如画,如梦如幻,写尽千种女儿姿态,万般闺阁闲情。一个个灵秀的女子,跃然纸上,呼之欲出,流光溢彩,活色生香。江湖夜雨也不得不承认,《红楼梦》的艺术价值之高,是古典小说中千古独步的。《红楼梦》书中一开卷,就狠拍了一回那些"开口'文君',满篇'子建',千部一腔,千人一面"的俗滥小说。通常我们现在看到的古典小说很多是早已经过方家们筛选的,当然以优秀的居多。江湖夜雨那次看了一部古典小说,才真正领教了什么叫俗滥。这本叫做《风月鉴》的书,讲述的是嫣娘(男主角为女名,别扭)与富春、宜人等妻妾的故事,为清代吴贻棠所著。依我看,此书很有模仿《红楼梦》的嫌疑(比如"宜人"就和"袭人"名称相似),但此书的文字比《红楼梦》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情节平淡之极,毫无妙趣,读起来味同嚼蜡。更难耐者,作者思想十分庸俗,读来令人作呕,堪称东施效颦之作。
  然而,《红楼梦》固然是一本非常伟大的作品,在我国文学宝库中犹如一块价值连城的美玉。但是,这也不代表《红楼梦》就十全十美。聂卫平先生虽然是棋圣,但也不免时常有业余级的昏招。《吕氏春秋?离俗览?举难》曾说:"尺之木必有节目,寸之玉必有瑕瓋"。也就是说,一尺长的树木必有节结,一寸大的玉石必有瑕疵。鉴定玉石的人都懂得,好玉也都有瑕玭。一点瑕玭都没有的玉,往往连真玉也不是,却是人工合成的。当然,瑕并不掩瑜。但是,瑕毕竟是瑕,瑜毕竟是瑜,《红楼梦》也是如此。我们也没有必要非得把《红楼梦》说成是一部尽善尽美的作品。
  对于《红楼梦》一书艺术方面的瑕玭,江湖夜雨觉得有这样几处:
  一、人物年龄的混乱:
  《红楼梦》中的人物年龄混乱问题早就为人所注意,但人们多出于维护作品起见,不去细究。这个问题,张爱玲就发现过。现在也有人专门写了《破译红楼时间密码》来探讨,这里简单说来,主要存在这样一些问题:
  比如林黛玉应该是六岁进贾府,第二回中贾雨村给林黛玉当老师时,明明说的就是"今只有嫡妻贾氏,生得一女,乳名黛玉,年方五岁",后来又说"看看又是一载有馀……贾氏夫人一病而亡",随即贾雨村就带了林妹妹上京,即林黛玉进贾府一节。算起来林黛玉也就六岁的样子,但她进贾府时的言谈举止,待人接物的纯熟行为却实在不像个六岁小女孩,现在十六岁的女孩子能像她那样机灵的也不多。书中第二回和第四回相隔不久,写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及会秦钟时,就明写宝玉和秦钟同年,都是十二岁。这其间突然跳了有五年多,却一点过渡说明性的文字也没有,很不自然,应该说不是太严密。可见《红楼梦》虽有"披阅十载,增删五次"之称,但校稿远不是很细致。
  书中宝玉、秦钟什么的,十二岁就会搞同性恋,偷小尼姑,似乎太过早熟。算得秦可卿死时也不过十五、六岁左右,也显得太小。与此相反,书中某些人物的年龄似乎又写得太老,比如大家记得前二十回中,经常出来一个令人生厌的李嬷嬷,此人是宝玉的奶娘。但书中写到此人时,说她柱着拐杖,一付老态龙钟的样子。薛姨妈和林妹妹也都说她是"老货",凤姐在第二十回劝架时也称"你(指李嬷嬷)是个老人家",然而作为宝玉的奶娘,按说不会那样老吧?看小说中形容的,似乎要有六十多岁,宝玉才十一二岁,总不成贾府找的这个奶妈当年就有五十多岁?那怎么会有奶啊?而且,书中写明了,此人是宝玉的奶娘,并非一般保姆。李嬷嬷曾埋怨到:"把你奶了这么大,到如今吃不着奶了,把我扔在一边儿……"这未免不是很严谨。我猜可能因为曹雪芹见到的奶妈形象就是那个样子的,更特意突出她倚老卖老的可厌之态,所以写成了这样。
  二、人物设置的混乱:
  原来我以为只有《封神演义》这种传说中一夜写成的书才有人物错乱现象,没想到《红楼梦》这部"十年辛苦不寻常"的书也是丢三拉四,前面有的人莫名其妙地就找不着了。很多人都注意到,书中第五回写宝玉在秦氏卧室神游太虚幻境时,留下了袭人、媚人、晴雯、麝月四个大丫环为伴;但第四十六回,鸳鸯说起当时一起长大的十来个大丫环时,却不提媚人,又冒出来个"死了的可人",无论是"媚人"还是"可人",其实书中都没有写过。另外还有像绮霰、檀云、紫绡等这些丫头,也是虽然前面提过,但后来莫名其妙地就不见了,一点交代的话也没有。
  对于茜雪这个人物,书中也交代的不清楚,而且情节也颇多不合卯之处。第八回写:
  "宝玉从梨香院吃酒回到绛芸轩,半醉中接过茜雪捧上的茶,吃了半碗,忽又想起早起的茶来,因问茜雪道:"早起沏了一碗枫露茶,我说过,那茶是三四次后才出色的,这会子怎么又沏了这个来?"茜雪道:"我原是留着的,那会子李奶奶来了,他要尝尝,就给他吃了。"宝玉听了,将手中的茶杯只顺手往地下一掷,豁啷一声,打了个粉碎,泼了茜雪一裙子的茶,又跳起来问着茜雪:"他是你哪一门子的奶奶,你们这么孝敬他?不过是仗着我小时候吃过他几日奶罢了,如今逞的他比祖宗还大了,如今我又吃不着奶了,白白的养着祖宗作什么!撵了出去,大家干净!"
  结果李奶奶没有被撵走,后来还是大摇大摆地出来唠叼(当然过了二十六回后也突然消失),而茜雪却被撵走了,书中也没有明写,只是从后来的文字中提示了一下。有的学者自然百般辩解,曹雪芹自有深意,说是后半部佚稿中有茜雪在贾府败落后,在"?#91;神庙"探慰宝玉的文字,前后文字联系起来,才是全貌。但我总觉得,即使后面还有茜雪的故事,她被赶出去的这一段也没有必要留在后面倒叙吧?当然也有人辩解说是书稿的缺失所致。依我看,也未必全是此因。因为书中这样的情况,也不只是一处。
  以上的人物错乱,要说也无伤大雅,或归之于笔误抄误,或者顺手更正,也是举手之劳。但《红楼梦》一书,如果细读,也有一些似乎多余的人物,塑造不丰满的人物。这就不是改几字能弥补过去的了。比如秦钟这个人物,江湖夜雨一直觉得他多余。秦钟出现后,着墨并不多,没有多少戏份就死掉了。除了和宝玉勾搭搞同性恋,在馒头庵偷小尼姑智能儿,再也没有多少故事,和书中的主脉关系不大,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对贾宝玉的形象遭成很大的损害,可以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假设江湖夜雨也可以做一回"脂砚斋"的话,肯定强烈要求曹公将此人删去。我们看87版电视剧《红楼梦》上就去掉了秦钟这个人物和相关情节,也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当之处。
  另外一个比较多余的人物,就是薛宝琴。书中似乎本来没有她的什么事儿,岂料到了四十九回,"从天而降"此人。大抢钗黛的镜头。第四十九回"琉璃世界白雪红梅"中,薛宝琴一出场就压倒群芳,贾母也是喜欢得不得了,便向薛姨妈细问她的年庚八字并家内景况,欲与宝玉求配,因其早已许配给梅翰林之子而作罢。虽如此,贾母还是对她分外喜欢,将"凫靥裘"这样心爱的宝贝衣服送给她,似乎她是书中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然而,虽然曹雪芹对她十分钟爱,但"金陵十二钗正册"中居然没有她的位子,这是为何?我觉得,薛宝琴这个人物,想来恐怕是作者一时兴起加进去的人物,如果不是这样的话,薛宝琴的"资历"怎么说也够条件列入册子的。有的"红学家"信誓旦旦地说,薛宝琴不在"金陵十二钗正册"中一定有其"深意",我觉得,这还是对曹公太过迷信所致。而且就薛宝琴这个艺术形象来说,我觉得塑造得也很不成功。看完了《红楼梦》,我们对黛玉、宝钗、湘云、探春、迎春等性格各异的女儿情态印象极为深刻,仿佛她们就活在我们身边似的。而薛宝琴的影子却十分模糊,没血没肉,苍白单薄,立体不起来。所以如果把薛宝琴去掉的话,我觉得也没有什么不好。有她在,反而起到冲淡宝钗、黛玉等形象的作用。同理,像李纹、李绮等也是有了不多,没有不少的人物。
  三、书中地点的混乱:
  《红楼梦》书中称,并不标清真实的地点和朝代。书中解释"无朝代年纪可考"时借石头口吻说:"……想历来野史的朝代,无非假借汉、唐的名色;莫如我这石头所记,不借此套,只按自己的事体情理,反倒新鲜别致。"然而,《红楼梦》书中在空间上那些不合理的错位之处,本是可以轻松处理得好的,并不困难,一味用前面的理由来搪塞,也是说不过去的,实际上还是出于作者的疏漏所致。
  对于《红楼梦》一书中地点的问题争论也已经很久了,有些人说"因为曹雪芹经历过南北两地,他在作品中要展示的是世界上他认为美好的事物,自然会写到自己经历的南北两地事物",这个且不去深究,只看一下《红楼梦》中地点的混乱之处好了。有人说《红楼梦》中贾府和大观园的地点是设置在北京的,但书中并没有直接提到北京,俞平伯说"黛玉宝钗到贾府去,都说是入都;而京都是专指北京而言",我看未必,第一回作者借石头的话说:"我师何太痴耶!若云无朝代可考,今我师竟假借汉唐等年纪添缀,又有何难?"而汉唐的都城并不是北京,而是长安,脂砚斋在凡例中也说:
  书中凡写长安,在文人笔墨之间则从古之称,凡愚夫妇儿女子家常口角则曰"中京",是不欲着迹于方向也。盖天子之邦,亦当以中为尊,特避其"东南西北"四字样也。
  后来也多次提到故事发生的地点是在长安。第五回中写刘姥姥劝女婿狗儿时所说:
  如今咱们虽离城住着,终是天子脚下。这长安城中,遍地都是钱,只可惜没人会去拿去罢了。在家跳蹋会子也不中用。
  第十八回写妙玉:
  如今父母俱已亡故,身边只有两个老嬷嬷,一个小丫头伏侍。文墨也极通,经文也不用学了,模样儿又极好。因听见长安都中有观音遗迹并贝叶遗文,去岁随了师父上来,现在西门外牟尼院住着。
  这样看来,宝黛钗等的住处是在长安了,可是,书中又有不少自相矛盾之处,如第五十六回写贾宝玉梦见甄宝玉的时候写到:
  我听见老太太说,长安都中也有个宝玉,和我一样的性情,我只不信。
  这又如何解释?
  《红楼梦》又名《金陵十二钗》,金陵就是南京,又名石头城,所以有人把《石头记》理解成"石头城里面发生的故事"。在第二回,贾雨村就说贾府在石头城:
  雨村道:"去岁我到金陵地界,因欲游览六朝遗迹,那日进了石头城,从他老宅门前经过。街东是宁国府,街西是荣国府,二宅相连,竟将大半条街占了。
  第五回贾宝玉看见金陵十二钗的册子时候说:
  宝玉道:"常听。人说,金陵极大,怎么只十二个女子?如今单我家里,上上下下,就有几百女孩子呢。"
  这样看,贾府又似乎是在南京了,但是第二十三回贾母因打宝玉赌气要走,又说:"我和你太太、宝玉立刻回南京去!"如果本就在南京又何出此言?看来红楼梦的地点也是笔糊涂帐。这些矛盾之处,其实顺手就可以改正,之所以没有改正,恐怕也不是作者故意留有什么"深意",而是采用《风月宝鉴》等旧书稿本时,未能细心审校所致。
  四、情节设置的混乱:
  《红楼梦》一书中文字,其实在前八十回中也有很大的不同。张爱玲曾写道:"看到八十一回'四美钓游鱼',忽然天日无光,百样无味起来,此后完全是另一个世界"。后四十回固然和前面文字有异,但前八十回就风格完全一致吗?我们细读之下,就会发现,像秦钟的故事、贾瑞的故事,红楼二尤的故事等等,和大观园中的情节大异其趣。
  《红楼梦》应该是糅合了许多旧书而成的,前面的十六回,和六十三至六十九回,当主要来自于《风月宝鉴》等书的旧稿。像前面一群"同志"闹书房那样的情节,乌烟瘴气且不说,就连"初试云雨情"之类的描写也和后面清雅高洁的氛围不和谐。看前面宝玉勾搭秦钟时那个沉稳老练劲儿,加上警幻仙姑教授了"性知识",又和袭人进行了"实战"演练,实在让人担心他在大观园里混出什么事来。
  还有一个现象,就是宝玉一出大观园,就成熟了许多,一回到大观园,就成了"小正太"。例如,第十三回中,贾珍因料理秦可卿丧事,忙得焦头烂额时,书中这样写道:
  (贾珍)当下正忧虑时,因宝玉在侧问道:"事事都算安贴了,大哥哥还愁什么?"贾珍见问,便将里面无人的话说了出来。宝玉听说笑道:"这有何难,我荐一个人与你权理这一个月的事,管保妥当。"贾珍忙问:"是谁?"宝玉见座间还有许多亲友,不便明言,走至贾珍耳边说了两句(推荐凤姐料理)。贾珍听了喜不自禁,连忙起身笑道:"果然妥贴,如今就去。"
  这一段宝玉推荐凤姐的描写,和宝玉的性格太不相符,大观园里的宝玉是有一天混一天的惫懒人物,怎么突然对料理事务这样精通老成起来?第二十八回中,宝玉和薛蟠等人一起喝酒时,也是大模大样地主持酒席,说什么:"听我说来:如此滥饮,易醉而无味。我先喝一大海,发一新令,有不遵者,连罚十大海,逐出席外与人斟酒。"这口气,像是久在场面上混的,哪里像天真质朴的宝玉。此外,和蒋玉菡等换汗巾子的情节,也都似是个风月场中的老手,和大观园中宝玉的性格大相径庭。究其原因,这个"宝玉"本是《风月宝鉴》等旧书中的形象,曹雪芹乱抄旧稿,没有改得太仔细所致。
  说起来,《红楼梦》前十几回中,"风月"味浓得多,大似《^金**》的味道。只不过没有《^金**》写得更露骨罢了。前几回的凤姐,也比后面风骚的多。像前面凤姐和贾蓉那出就暖昧的紧,"出了半日神,忽然把脸一红",说些什么"这会子有人,我也没有精神了"。但到了后面,凤姐的所作所为就纯净多了,再也不见有此等作为。贾蓉也淡出小说的视界,只是一个跑龙套的角色。
  书中前半部,应该是重点写秦可卿这个人物的,但是,可能是曹雪芹被迫将"淫丧天香楼"一节删掉的原故,对秦可卿这个人物塑造得也并不丰满。秦可卿按道理来说,做为金陵十二钗之一,应该有不少的戏份的,但书中描写单薄得很,虽然说作者因为某些原因删掉了相关内容,但也不应该删掉就完事,总应该补充一些内容吧。
  其实,《红楼梦》一书的精华,就在大观园中,其中写黛、钗、探春、迎春、湘云、妙玉等最为精采,丫头们如袭人、晴雯、鸳鸯等也比较生动。但第五十九回"柳叶渚边嗔莺叱燕 绛云轩里召将飞符"这样一些写小丫头们打架这样一些情节就不是多精彩,大家印象也不深刻。
  另外,像贾宝玉哀悼死去的晴雯,写《芙蓉女儿诔》之时,突然被贾政叫去写了一篇《姽婳词》,这段读来很不舒服,简直就像电视剧看到动人之处,突然插播了一段广告一样。虽然不少学识高深的红学家说,在这里写林四娘一段是有何种高深喻意的,但曹雪芹写的是小说,不是密电码,再有千般理由,从小说艺术上讲,横插这么一杠子,怎么说也是失败的。
  细读《红楼梦》,你还会发现,对于贾宝玉,居然有两种身份来历,一种来历是说他是"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的顽石,改造成的"通灵宝玉"。而他的另一种身份又是"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的"赤霞宫"中的 "神瑛使者",而林黛玉是绛珠草,因得"神瑛使者"浇灌而为其还泪。那"神瑛使者"是何来历?和顽石有何关系?警幻仙姑又和一僧一道在"组织"上有何关系?这些都是书中错乱不清的地方。
  对于《红楼梦》的情节结构,国学陈寅恪先生也颇有微词,他甚至认为《儿女英雄传》都比《红楼梦》好:"儿女英雄传一种,殊为例外,其书乃反红楼梦之作,世人以其内容不甚丰富,往往轻视之。然其结构精密,颇有系统,转胜于曹书"。由此可以看出,《红楼梦》并非绝无缺点,只是这样的说法常被淹没在赞美声中了。
  五、语言设计的不当之处:
  《红楼梦》的语言艺术 固然达到一个非常高的境界,但也不是尽善尽美。其中还是不难发现不少破绽的,试举几例:
1、在书中第十六回,贾琏和凤姐、赵嬷嬷说起元春省亲的原故时,是这样一篇话:
  贾琏道:"如今当今帖体万人之心,世上至大莫如'孝'字,想来父母儿女之性,皆是一理,不是贵贱上分别的。当今自为日夜侍奉太上皇、皇太后,尚有不能略尽孝意,因见宫里嫔妃才人等皆是入宫多年,抛离父母音容,岂有不思想之理?在儿女思想父母,是分所应当。想父母在家,若只管思念儿女,竟不能见,倘因此成疾,亦大伤天和之事。故启奏太上皇、皇太后,每月逢二六日期,准其淑房眷属入宫请候看视。于是太上皇、皇太后大喜,深赞当今至孝纯仁,体天格物。因此二位老圣人又下旨意,说淑房眷属入宫,未免有关国体仪制,母女尚不能惬怀。竟大开方便之恩,特降谕诸淑房贵戚,除二六日入宫之恩外,凡有重宇别院之家,可以驻跸关防之处,不妨启请内廷鸾舆入其私第,庶可略尽骨肉私情、共享天伦之乐事……"
  这篇话,如果是在外堂说给同僚朋友们听,还算合乎情理。但凤姐是连诗也不会写的人,只粗通几个字,赵嬷嬷是贾琏的奶妈,想必也没有什么文化,贾琏文绉绉地给她们背书一般讲这个,什么"驻跸关防"," 内廷鸾舆", 她们能听懂吗?贾琏似乎也不是傻不楞登直会掉书袋的呆子,所以这段文字不尽合理。
  2、第三十回中,误踢袭人一节,也写得有破绽:
  宝玉一肚子没好气……方开了门,并不看真是谁,还只当是那些小丫头们,便抬腿踢在肋上。袭人"哎哟"了一声。宝玉还骂道:"下流东西们!我素日担待你们得了意,一点也不怕,越发拿我取笑儿了。"口里说着,一低头见是袭人哭了,方知踢错了。
  依我看,宝玉骂的这句话也太长了些,宝玉不可能抬脚踢倒一人后,就望着天,发表一通演讲再看人,踢了人之后必然会马上感受到被打者的反应,虽然下雨,毕竟是白天,他认清袭人也不会用那么长的时间吧?袭人的"哎哟"声也不会等宝玉全讲完才发出吧?所以如果改为:"下流东西们!我……",到这里就突然止住,反而更符合事实,更显得生动逼真。相比之下,金庸的小说在这等地方都要更加细腻得多,比如《射雕英雄传》第四回中,梅超风双眼被打瞎逃走后,朱聪道:"在这大漠之中,谅那盲……那婆娘也逃不远。"这句话书中并没有点明藏在其中的意思,但细心读者读来不免会心一笑――朱聪在气愤之余,肯定是想从梅超风是瞎子这上面骂些什么,但突然想到自己的大哥柯镇恶也是瞎子,于是硬生生地改口。像这种细节,煞是有趣。反观《红楼梦》中,宝玉踢袭人时这段话,就不像真实情形,描写得未免粗疏一些。
  六、对《^金**》的"抄袭":
  说《红楼梦》有很多情节是抄袭《^金**》,可能有些过份,但两者确实有很多相似的地方,《红楼梦》在很大程度上借鉴了《^金**》。我们可以对比一些例子如下:
  1、刘姥姥向凤姐告贷时,凤姐的说词和西门庆借给常峙节银子时的说法很相似。(《^金**》第五十六回)
  2、焦大醉后骂人的情节和来旺儿(《^金**》中也有个来旺儿)骂人的情节语气极为相似。(^金**中第二十五回)
  3、司棋让小丫头莲花向柳嫂要鸡蛋羹的情节(第六十一回)和秋菊去厨房要荷花饼、银丝鲊汤,后来惹得雪娥发怒一节十分相似(第十一回)。
  4、刘姥姥被鸳鸯等酒席间戏耍的情节,和^盘劲连、春梅戏弄陈敬济时,用茶瓯子给他盛酒,给他两个硬核桃作菜相似。(^金**中第三十三回)
5、尤氏偷瞧贾珍、傻大舅他们胡闹的情节和玉楼、^盘劲连隔着窗偷看西门庆、应伯爵等人吃酒玩乐一节相似。(^金**中第三十五回)
  6、胡太医给尤二姐看病的过程和任医官给李瓶儿看病的情节相似。(^金**中第五十四回)
  再如李瓶儿和公公花太监关系暖昧,和秦可卿与贾珍相似等等,不再一一讲述。
  说起在诗词中暗喻书中人物的命运,更是《^金**》中首创,比如在第二十一回中玉楼的生日宴上,行的酒令就和人物将来的遭遇相仿。《^金**》书中也经常有草蛇灰线,伏脉千里的手法,比如"今日求些周济,也做了瓶落水",这"瓶落水"三字,就影写李瓶儿后来的病亡,替西门庆写祭文的秀才也恰恰姓水,这绝非巧合,而是作者精心设计的,此类手法,全被《红楼梦》学去。因为《^金**》是部禁书,流传有限,故人们不知来由,只觉得《红楼梦》精妙无比,其实《红楼》一书是仿效了《^金**》才有的。
当然,之所以挑出这些问题,并非否定《红楼梦》一书的价值,只是想说明一下,《红楼梦》未必是十年精心校订的结果,也并非是千金不可换一字的。  
第四编后四十回真的是续貂狗尾?
  《红楼梦》由于是一部未完成的作品,所以关于后半部的内容,成了中国文坛上的天字号第一大谜题,众人猜测纷纷,勾出许多的话题,成为"红学家"们争来争去的重要话柄之一。其实这恰恰倒是《红楼梦》永久魅力的组成部分。
  人们常有这样的心理,比如觉得"断臂的维纳斯"更富有魅力,据说许多艺术家和雕塑家千方百计、挖空心思地想补上维纳斯的双臂,但任谁补的也无法得到大家的一致赞许。所以这断臂的维纳斯反而给人们留下更广阔的想像空间,从而更具风韵。
  在现实中也有好多事情是这样的,越是已经看不到得不到的东西越觉得弥足珍贵,越是刚要实现,却未能完成的事情,越觉得特别遗憾。比如岳飞为十二道金牌所催,被迫班师回朝时,人们扼腕而叹,痛心不已。然而,虽然岳飞在形势大好的时候放弃了北伐,将辛苦血战而来的成果拱手送给金人,这诚然是事实。假如岳飞继续北伐,真的就能势如破竹直捣黄龙吗?恐怕也不一定。当时岳飞的郾城大捷只歼灭不足万人的金兵,大挫了金兵的士气不假,但并没有给金兵毁灭性的打击,如果继续打下去,虽不能说直捣黄龙绝无可能,但是绝不像人们后来想像的那样――是把金兀朮煮得半熟又放跑了。
  在充满希望的时候,在最灿烂美好的时候被凝固,所以就觉得最完美。爱情也是如此,梁祝未成眷属而含恨以终,人们都叹惜伤感,但如果梁祝顺顺当当地成为夫妻,也未必没有吵架打架的时候。
  由于人们对《红楼梦》迷失的后半部也期望过高,所以对于现在流行的,称之为高鹗续的后四十回,骂声不少。有人甚至对后四十回几乎达到恨之入骨的程度,一提及,必称之为"伪续",还说:"乱补后四十回,删改前八十回。文字面目全非,思想背道而驰,寓意颠覆抹杀!称之伪续--当!"有人甚至说:":"一恨雪芹早逝,红楼未完,二恨高鹗续貉,死有余辜!" 按说人家高鹗续《红楼梦》,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前八十回程乙本相比于脂本,删改也极为有限,现在的某些书商出版江湖夜雨的书时还大段地砍掉改掉好多内容哪,程伟元、高鹗也算是书商啦,出版时略作删改,也符合出版界的老规矩。至于续作部分,你看着不好,你也续一本啊,和高续来个公平竞争。如果大家都认可,从此就不读程高所续的啦,只读你的好了。干什么骂人家"死有余辜"?
  想正确评价续书,我们先来探讨这样几个问题:
  一、"半部名著"现象:
  我国的四大名著,都是后半部远逊于前半部,来看《三国演义》,前面的故事多精彩,关、张吕布之类的英雄风采让人心仪不说,就连董卓曹瞒之类的奸雄也刻画地精彩绝伦,有声有色。但到了后半部,就失色多了,看什么姜维九伐中原之类的情节,非常郁闷,除了姜维、邓艾、钟会等几个干巴巴的人物,大家恐怕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三国演义》如果也以前八十回和后四十回分界的话,前八十回的艺术价值也是远远高出后四十回,有朋友说:"三国全书在关羽死后,就没有英雄了。因此,三国只看到关羽死可也。"关羽死时,也恰恰接近全书的八十回附近。如果《三国演义》也有续书问题存在的话,那么后半截恐怕也要被人骂得很惨。
  不单《三国演义》是这样,《水浒》亦然。前面的鲁智深拔垂杨柳、林冲风雪山神庙、武松斗杀西门庆等故事何等引人入胜,而后面就越来越郁闷,不单是招安的情节郁闷,《水浒》中最有亮色的人物描写也大为减色,后来入伙的好汉比如像董平、张清、金毛犬段景住之类的,大多面目模糊不清,而前面就连白日鼠白胜之类的小人物也写得活灵活现的。后来的语言也远不如前面生动精彩。《西游记》衰得更快,大家都承认,《西游记》的精华当在前七回大闹天宫的故事中,后面一路降妖除怪的情节,不是说完全差劲,但很多故事大同小异,去掉一半也无妨。这个事情从电视剧《西游记》的拍摄过程中就可以得到证明,原来的《西游记》一剧中,将后半部的情节大大简化,去掉了很多不怎么重要的降妖故事,内容显得紧凑得当,观众也很喜欢看。后来续拍的《西游记》,将书中琐碎冗杂的情节又拾出来拍摄,结果《西游记》续拍的部份虽然在电脑制作技术上比第一版大有长进,但观众却看得呵欠连连,十分乏味,其实倒还不如不续拍。
所以,"半部名著"情况,其实是文学史上的一个普遍现象。据江湖夜雨所知,"半部名著"的现象在现代文学创作和西洋文学史上,都存在过。尤其对长篇巨著,更是往往有此现象。
  这样看来,我觉得后半部的续书虽比前八十回逊色,但也不失为《红楼梦》最佳的续作,即使令曹雪芹复生,也未必能写得比现在我们看到的文字精彩多少。
  二、《红楼梦》后半部的"难写"之处:
  《红楼梦》的后半部,到底曹雪芹先生写完没有?这也是红学中的一大谜题。有些人觉得曹雪芹既然是"披阅十载、增删五次",那么必然将全书完稿了。这未免太过武断,通过我们上面的分析,曹雪芹的《红楼梦》是有《风月宝鉴》等旧书来"借鉴"的,焉知他"披阅增删"的不是《风月宝鉴》等旧书稿本?
  旧时创作小说,不像现在这样有银子可拿,所以曹雪芹是否一直有很高的热情写下去,也是个问题。从拿《红楼梦》小说换"南酒烧鸭"一事来看,曹雪芹也未必就是像我们现在想象地那样,是将《红楼梦》当作实现自己生命价值的唯一寄托。所以,也可能曹雪芹虽大致构想了整书的情节,却未能实实在在地动笔写完全书。
  当然,还有一个可能,就是曹雪芹已写完了全书,但由于后面的内容过于敏感,不敢公布发表。这也是有可能的,因为后半部必然要写贾府遭难败落的故事,我们看前面描写的大观园中的众儿女们那样让人怜爱,一场疾风暴雨过后,群芳凋落,千红一哭。究其本源,这份"邪恶"势力是来自何方?还用说嘛?是朝廷啊。
  《红楼梦》虽然用了曲笔,声明不是本朝的故事,但只要智商略为正常点的都知道这是写曹家的故事(前八十回传抄时,大家都知道是暗写曹家)。如果书中的怨气太重,那不成了诽谤朝廷了?要知道当时正是文网甚酷的时代,搞不好写书的人自然要凌迟处死,还要株连九族,连七大姑八大姨都要发配宁古塔为奴。这样的情形下,谁人不怕?所以这后半本即使写了,也不敢贸然拿出来面市。
  现在有好多人,常觉得《红楼梦》续书中"锦衣军查抄宁国府"的情节太过"温柔",其实也是有情可原的,如果写得太惨,恐怕会生出不少的麻烦。如果曹雪芹已完稿的话,那他迟迟没有公布后半部文稿,可能也是基于这个考虑。据说曹雪芹原稿有宝玉等被拘"?#91;神庙"之类的情节,比现在我们看到的情况要惨得多,可能正是因为怕这样的情节会惹得朝廷震怒,我们见到续书中才将情节设置为只对贾珍、贾赦等原本就是反面形象的人加以惩处,而没有对贾母、贾政、宝玉等这样的正面人物施以辣手。所以,在当时的条件下,后半部这部份情节还是很难下笔的。
  三、《红楼梦》其他续作之滥:
  《红楼梦》问世后,成为最热闹的畅销书,有关《红楼梦》的续书也不下上百种(不包括像张爱玲的《摩登红楼》、安意如的《惜春纪》这样的改写类),据不完全统计,比较知名的有以下这些:
  清代:
  ◆逍遥子的《后红楼梦》
  ◆秦子忱的《续红楼梦》(又称《秦续红楼梦》)
  ◆兰皋居士(兰皋主人)的《绮搂重梦》(又称《红楼续梦》、《蜃楼情梦》、《新红楼梦》)
  ◆陆士谔的《新红楼梦》(系抄吴沃尧(吴趼人)的《新石头记》)
  ◆陈少海(小和山樵南阳氏)的《红楼复梦》
  ◆海圃主人的《续红楼梦》(又称《续红楼梦新编》、《续红楼梦稿》、《海续红楼梦》)
  ◆梦梦先生(临鹤山人)的《红楼圆梦》(又称《绘图金陵十二奴后传》)
  ◆归锄子的《红楼梦补》
  ◆郎袁山樵的《补红楼梦》(又称《增补红楼梦》)
  ◆花月痴人的《红楼幻梦》(又称《幻梦奇缘》)
  ◆云槎外史的《红楼梦影》
  ◆张曜孙的《续红楼梦》
  ◆无名氏的《红楼拾梦平话》
  ◆膺叟的《红楼逸编》
  ◆惜花主人的《太虚幻境》
◆吴沃尧(署名"老少年")的《新石头记》
  民国:
  ◆颗川秋水的《红楼残梦》
  ◆毗陵绮缘的《红楼全梦》
  ◆郭则沄的《红楼真梦》(又称《石头补记》《红楼春梦》)
  ◆陶明浪的《红楼梦别本》(又称《木石缘》,《宝黛因缘》、《新续红楼梦》、《红楼三梦》)
  ◆刘承彦的《红楼梦醒》
  ◆姜凌的《红楼续梦》
  ◆无名氏的《红楼后梦》
  ◆无名氏的《红楼再梦》
  ◆无名氏的《红楼重梦》
  ◆无名氏的《再续红楼梦》
  ◆无名氏的《三续红楼梦》
  ◆无名氏的《红楼补梦》
  ◆无名氏的《疑红楼梦》
  ◆无名氏的《疑疑红楼梦》
  ◆无名氏的《大红楼梦》
  ◆无名氏的《风月梦》
  ◆无名氏的《红楼翻梦》
  ◆继又云所见抄本《红楼梦》
  ◆端方藏抄本《红楼梦》
  ◆三六桥藏本《红楼梦》
  ◆陈套庵所见旧时真本《红楼梦》
  ◆戴诚甫所见旧时真本《红楼梦》
  ………
  以上是清代和民国的续作,现在还不断有续作问世,比如某些十几岁的80后美眉也在续红楼梦玩。就不一一列举了。
  此处之所以不厌其烦地将这些书目罗列出来,是想说明这样一个问题。《红楼梦》是不乏续作的。但为什么高鹗的续书就能稳稳当当地接在前八十回后行世,而这些续书却多半湮没无闻?其实这正说明现行的后四十回续书是不可替代的。
  我们来看几个比较出名的续书:
  云槎外史的《红楼梦影》:
  云槎外史在文学史上大大有名,她就是清代著名女诗人顾太清,当时有"八旗论词,男中成容若,女中太清春"这样的说法。也就是说满人里,男的以纳兰容若为高,女的就以顾太清为首了。顾太清的文采自然很不错,但是她续写的《红楼梦影》一书却非常糟糕。
  如果骂人家高鹗的续书是狗尾,那顾太清续得更是没法看。江湖夜雨试看了一下,书中一开头就将一僧一道定性为"邪教分子",是迷惑宝玉的"人贩子",所以经"甄知县刑讯妖僧"后,宝玉被官府成功解救出来后平安回家了。再说袭人,这个原书中形容为"一床破席"的人,也忽然三贞九烈,蒋玉菡也是正人君子,并没有和她MAKE LOVE,等听说宝玉回家后,就又将袭人送归宝玉。所以这第二回就叫"蒋玉菡完璧归赵,花袭人破镜重圆",晕死。后面还有"劝扶正凤姐怜夫,因积德平儿生子",凤姐也突然贤良起来,平儿生了儿子,薛宝钗也生了个大胖儿子,更有"王夫人含饴弄孙"之类的天伦之乐,受不了啦,吐啊吐,江湖夜雨没法继续说下去了。总之贾府是多福多寿多男子,家世重兴,夫荣妻贵,将《红楼梦》本来要写的一片白茫茫大地用"月光宝盒"变回了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富贵图。顾太清在《红楼梦影》中比较偏爱宝钗,所以她让宝玉回来了,又让宝钗早生贵子。在书中她把王熙凤都"变"活了,但却没有提林黛玉的事,看来她不喜欢林妹妹。说来顾太清的性格也是和薛宝钗差不多,也是那种端庄稳重,温柔敦厚,固守封建礼教的那种人。以这种保守陈腐的思想续《红楼梦》,自然是油水难融。
  比起顾太清钟情于薛宝钗来,偏爱林黛玉的当然也有不少,最有代表性的是花月痴人的《红楼幻梦》和不知道具体作者的《红楼后梦》。这两本书中,都如同《还珠格格》里的小燕子突然有了个武功高强的哥哥一样,林黛玉也突然冒出来个哥哥,当然林黛玉的哥哥不会功夫,但是却特有钱(有钱也成^_^)。《红楼幻梦》里林黛玉的哥哥叫做林琼玉,带来二三千万两银子的家私,《红楼后梦》中黛玉的哥哥叫林良玉,也是巨阔无比,堪比李嘉诚。黛玉的哥哥给贾府带来大量的资金,犹如现下股市中对要摘牌的上市公司进行资产重组一般,林妹妹哥哥的优质资产注入,使*ST贾府起死回生,重振声威(这些作者根本不懂政治,不明白贾府衰落首先是政治问题,其次才是经济问题),于是黛玉在贾府中的地位直线上升,从而理直气壮地成为宝二奶奶。
当然更有不少偏爱宝玉的(这类人以男性居多),让宝玉干脆两全齐美,让宝黛共事一夫――"一床三好"。众多丫环也被宝玉"通吃", 袭人自然也不嫁"老蒋"了,连死了的晴雯也活转过来,嫁给宝玉,省得"枉担了虚名"。这样的贾宝玉天天偎红倚翠,艳福齐天,恐怕连韦小宝也要羡慕。
  从以上的介绍我们可以了解,大多数续作在思想性上都非常差,多数只图自己编的情节"痛快",而无视《红楼梦》整本书原本的主基调。将一个悲剧故事写成大团圆的喜剧,这实在和曹雪芹的原作是南辕北辙的。所以不难理解,为什么续书能在众多续本中独树一帜,不可取代了。
  四、红学家们探佚得出的"真本"故事远优于续书吗?
  对于《红楼梦》的后半部佚稿,红学家根据脂批等线索探出不少情节,87版的《红楼梦》电视剧中,也采用了不少,例如以下的情节,就是红学家们所认定的原本《红楼梦》中应该有的故事:
  1、贾宝玉等被囚"?#91;神庙",流落街头,宝玉"寒冬噎酸齑,雪夜围破毡",当了叫化子。
  这个情节,《红楼梦》电视剧中也是这样排演的。可见是得到红学家们一致公认的。但是这里江湖夜雨有个疑问,就是这个情节或许是曹雪芹本人或者曹家某些人悲惨遭遇的写照,但作为《红楼梦》小说的情节,是不是就最好?
  有些红学家似乎觉得,《红楼梦》中的人下场越惨,就越符合"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宗旨。所以续书中那种相对轻描淡写的情节,他们觉得太不"过瘾",于是在电视剧中安排成贾赦、贾琏都斩首,贾家丫环奴仆都拉到人口市场卖掉,史湘云成了船妓,薛宝钗等虽没有明说,但恐怕也好不到哪儿去。贾宝玉流落街头,成了一个浑身脏臭的盲流(类似于《^金**》中陈敬济最后的模样)。对于续书中按排的结局,宝玉中举的情节当然遭来很多口水,就连众女儿们的结局,红学家们也多不满意,嫌"待遇太高"。试举一例,对于续书中对惜春的描写,有的红学家也愤愤不平,说曹雪芹的原著中惜春的遭遇"并非如续书所写取妙玉的地位而代之,进了花木繁茂的大观园栊翠庵过闲逸生活,还有一个丫头紫鹃'自愿'跟着去服侍她",而是"缁衣乞食,境况悲惨"。但如果真的将惜春描写成一个蓬头垢面、浑身脏臭,鹑衣百结、拿着破碗到处跪街求人赏几文钱的乞丐,我觉得并不好,反而破坏了小说的美感。秋叶飘零,落红满地,这都是凄美之景,《红楼梦》也是一部充满美感的小说,如果这样写的话,无异于写花落粪坑,十分煞风景,也不符合曹雪芹一贯对女儿们尊重怜惜的初衷。
  所以,红学家探究出来的情节惨是惨了,但江湖夜雨觉得,作为小说,未必写得越惨越有文学价值和思想价值。如果是越惨越好的话,我们干脆改成将贾家满门抄斩,也像明成祖朱棣对付方孝孺那样诛杀十族,连赖大家、王善保家、刘姥姥之类凡是和贾府沾边的都杀无赦好了,如果还嫌不够,再凌迟几个,行了吧?先不说人家雍正爷对曹家实际中也没有那样狠,且问写成这样有什么好处?历史上比贾府惨得多的海了去了,说来也不算什么稀罕事。这样写可能让人觉得更惋惜更感叹,但一下子全"咔嚓"了,却远不如现在的后四十回更多几分回味。
  再说宝玉沦落为乞丐后再出家为僧,比起续书中高举金榜第七名后出家为僧,哪一个更能说明他撒手尘缘的决心?穷得吃不上饭去当和尚,根本不是多稀罕的事,这样当和尚的人绝大多数并非真的看破红尘,而是混口饭吃罢了。如果这样写的话,宝玉更加会被人看成是个窝囊至极,"贫穷难耐凄凉",最终走投无路后才躲进空门的主儿。俗话说:"无钱方断酒,临老始看经",这里的宝玉不幸恰成其注脚。而金榜题名,既证明了宝玉的能力,又说明他并非是个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笨蛋,且表明了宝玉是真的蔑视那些所谓的"功名富贵",他出家,不是为了混饭吃,是"有钱也断酒",是主动放弃,是反抗现实中的压抑,去寻找自己内心的自由,这才是真的内心坚决,撒手尘缘。其实脂批中也有这样的话:"若他人得宝钗之妻、麝月之婢,岂能弃而为僧哉!"既然宝玉还有麝月等侍侯着,说明不会像电视剧中那样成为一个十足的乞丐。
2、黛玉之死和婚姻问题无关,而是因为宝玉被拘走,她日夜悲啼,泪尽而死。
  对于这个问题,这里我们且不去争论该情节是否为曹雪芹的原意。从读者的角度来说,就情节论情节,写成这样就真的更好吗?
  黛玉因"王熙凤毒设相思局"而死,这种反映婚姻不自由的情节我们今天看来是俗了点,滥了点,但是这样的悲剧在晚清直至民国时期的漫长岁月中应该有不计其数的例子,所以数不胜数的闺中少女也会因此而共鸣,共同感叹:
  "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一个枉自嗟啊!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禁得住秋流到冬,春流到夏!"
  其实不单对于女子,在旧时,男人的婚姻也是不自主的。男人也常常不得不遵父母之命娶一个虽门当户对,但对其毫无感觉的女子为妻。当然对于旧时的男人,一来不像女子那样内心细腻多情,二来男子还可以用纳妾、寻花问柳等作为补充,看起来婚姻不自由的问题对于男人似乎并不太严重。但是"人生自是有情痴",男子中也不乏重感情的,也会有爱慕一个女子而未能结良缘的。所以他们也会有宝玉之叹:"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所以且不论曹雪芹的原意如何,曹家的真实情况如何,江湖夜雨觉得《红楼梦》写宝、黛、钗的"三角恋爱",最后黛玉含恨而逝的故事,现在看是太俗滥了些,但这样的故事情节在当时却是非常新鲜的,有意义的,有一定的代表性,会引起广大读者的共鸣。
  试想,如果黛玉之死,真的改为这样:"贾府事败后'树倒猢狲散',林黛玉因宝玉的获罪而恸哭,自秋至冬、自冬历春,她的病势迅速加重。'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还没有到第二年的夏天,她就用全部泪水报答了神瑛侍者用甘露灌溉她的恩惠,实现了眼泪还债的诺言。"
  这样的黛玉之死更值得同情,还是现在通行的本子中的黛玉之死更让人落泪?也许是江湖夜雨是个俗人,反正我觉得倒是"高续"的情节更让人心有感触。试想,如果把宝黛的悲剧植于贾府事败被抄的风云中,或许符合曹家的某段真实故事,但小说不是记实文学,没有必要全部实录,就算是当年曹雪芹怕触怒清庭引来文字狱而不敢直写,在当时是个遗憾(这也是猜测)。但是假如这样写,小说的感染力就更高吗?不见得。因为贾府被抄,被朝廷治得很惨,是个案。普天下的读者,不可能人人都有此经历,所以这样的悲剧,是曹家个人的悲剧,比起"婚姻不自由"这个普遍的悲剧来,感染力就要小得多。而且黛玉就这样死了,虽然表明了她对宝玉的深情,但未免让读者觉得很不值。如果是宝玉真的被朝廷明正典刑,砍了脑袋,或者有确切的消息证明真是死掉了,黛玉为之殉情,倒还罢了,宝玉没死,她先哭死了,当宝玉终于回来后,再也无法"起卿沉痼续红丝"了。你说这事闹的,多窝心啊。
  至于其他的说法,如林黛玉沉湖投水之类,也不符合林妹妹的性格,晴雯是黛玉的影子,按理说以晴雯的脾气主动自杀的可能性更高些,但曹雪芹还是让她病重而死,黛玉因病而死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说上吊投水之类,无非故弄玄虚罢了。
  3、贾宝玉和史湘云结为夫妻说。
  红学家们搜罗了许多"证据",说明贾宝玉和史湘云最后终成眷属。说是史湘云就是脂砚斋的原型,宝玉在离开宝钗出家之后,又还俗了一次,和当时丧偶并且家境破落的史湘云结为夫妻,但最后宝玉又来了个"二次出家",抛下了史湘云。
  当然,这个说法也并非空穴来风,据说从清代时就流传着这样的说法。曹雪芹在前妻死后曾续弦,这事不假。这个后妻据考证说是年轻时早与雪芹熟识的一名女子,那时候她同样家道败落、窘困潦倒,于是和曹雪芹结为贫贱夫妻。这个人据说就是脂砚斋,也就是书中史湘云的原型。
但是从江湖夜雨的思路讲,证据无所谓,《红楼梦》是本小说,不是历史,无所谓真实不真实,而在于怎么写,更能有文学价值,更能有艺术感染力。贾宝玉毕竟是小说中的人物,他没有必要按曹雪芹的真实经历写,贾宝玉"悬崖撒手"后又"跳"上来,娶了史湘云(一般说此时宝钗也早卒),他就和湘云贫贱夫妻相互扶将罢了,怎么又玩一次"悬崖撒手"(出家)?玩蹦极吗?太没有责任心了吧?当然曹雪芹是没有出家的,他亡故时,是"新妇飘零目岂瞑",而宝玉出家是书中早已规划好的,总不能又不让他出家了吧?所以这样写的话,就出现了很多的矛盾。
  而且如果这样写,大大削弱了《红楼梦》一书的魅力,尤其对于贾宝玉的形象损害最大。这样写贾宝玉简直就是个无赖啦,死了黛玉就娶宝钗,宝钗死了就娶湘云,还说什么痴情多情,和一般俗人并无区别。更无所谓什么"悬崖撒手"之说,只能说他挣扎着不想撒手,但被现实一脚踹了下去,而且刚爬回来,又被踢了下去。
  4、"兰桂齐芳"的光明尾巴:
  宝玉及贾兰中举,贾府似乎又有了复兴的希望,这在过去是续书很大的一根"辫子"。《红楼梦》第一百二十回借甄士隐之口说过这样一句话:"现今荣宁两府,善者修缘,恶者悔祸,将来兰桂齐芳,家道复初,也是自然的道理。"流行抓辫子的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这事成了续书的死穴,一点就瘫。因为那个年代,自然是贾府越败落,越象征着封建社会最终走向灭亡。续书中露出个"光明尾巴",不免让反对续书者理直气壮地揪住,大批特批。所以当时敢说续书好的,也没有几个人。
  但此事缘其本因,曹雪芹的原构思中也应该有此情节。在李纨的判词中明确写有:"桃李春风结子完,到头谁似一盆兰",又在《红楼梦曲》中《晚韶华》那首中说道:"气昂昂头戴簪缨,光灿灿胸悬金印;威赫赫爵禄高登……"当然下面是不好的词了――"昏惨惨黄泉路近",不过毕竟预示着还是会有"戴珠冠,披凤袄"、"头戴簪缨,胸悬金印,爵禄高登"这样的情况出现的。
  这些都是前八十回里白纸黑字写的,为曹雪芹的本意无疑。所以贾兰中举发达,是确定无疑的情节。虽然按曹雪芹的意思,是说李纨虽然等到了儿子升官发达,光宗耀祖,但是却没有充分享受这些福份,不久就死期来临了。不过即使是这样,如果让曹雪芹来写的话,也会有个"光明尾巴"的,如果让贾府一败涂地,统统坠入十八层地狱给阎王老爷挖上几千年的煤,那何来李纨"晚韶华"一说?
  《笑傲江湖》一书中刘正风说莫大的琴声只是催人泪下,摆脱不了市井之气,不免落于俗套。真正的好音乐是"乐而不淫,哀而不伤"。这确实是符合中国传统美学的,如果将情节写得特惨,其实未必能动人。贾府如果被烧成一片白地,大小人等,鸡犬不留,杀得干干净净,血流成河,未必就更有艺术感染力。现在续书中的故事,虽然家境复兴有所希望,但是贾宝玉却撒手尘寰,众儿女们也死的死,散的散,漫长岁月,生离(宝钗)死别(黛玉)的无尽折磨,再也回不到从前群芳众艳欢声笑语的日子,这才是最为让人唏嘘感慨的上品文字。
  5、原稿中的"情榜"内容:
  红学家们根据脂批等线索,说是在曹雪芹的原稿最后,有一张"情榜",做为全书的结束,正如《封神演义》有封神榜,《水浒传》有忠义榜,《儒林外史》有幽榜,《镜花缘》有女科金榜一样。
  在这个"情榜"中,列出了《红楼梦》中所有女子的名单,据说对应梁山一百零八将,是专门和《水浒传》唱对台戏的--《水浒》写一百零八条绿林好汉,《红楼梦》就写一百零八位脂粉英雄。
  说"情榜"中,每个人名下有一个"考语"(相当于现在的"总结鉴定"),上字一律是"情",下字配以各人的"特征":
  黛玉是"情情",金钏是"情烈",晴雯是"情屈"……极少几个略可推知,大部分已无从臆拟。最奇者,宝玉非"钗",却为群钗之"贯"(或作"冠"),所以倒能高居榜首。其他"浊物",另有"男榜",不相混杂。此外还有"外榜",大约是张金哥、周瑞女儿、刘姥姥之外孙女青儿、卜世仁女儿银姐儿、倪二之女儿、农女二丫头、袭人之姨姊妹等等与贾府并无直接往来、居住关系的女儿们。
(周汝昌先生之《红楼梦十二层》中所论)
  说起考证,江湖夜雨当然不及各位红学大师,但就小说论小说,就算"情榜"这个情节是曹雪芹的本意,这段文字是不是就非要不可?我觉得,"情榜"这段文字,非但不会给小说增色,反而陷入旧小说中庸俗不堪的窠臼。像《封神演义》最后的大封群神,《水浒传》中的石碣排位,虽然也有俚俗之嫌,倒还罢了,《水浒传》等书本来就是带着浓郁民间气味的市井小说嘛。而且大伙儿分个大小位次,对于经常打打杀杀的江湖汉子们也是很正常的,有道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嘛。但给大观园中的众女儿们也搞个"情榜"来考评一个,量化一下,谁情更深,谁情更贞,谁情更多,未免有"果园种菜,花架下养鸡鸭"之嫌,可谓大煞风景。武功可以分冠亚军,文章也可以评个甲乙,但把感情的事也分个档次,梁祝的爱情打98分,司马相如卓文君的打92分,这样的搞法有什么意义?我觉得纯粹是焚琴煮鹤的行径。这个"情榜"有不如无。真要写出来,将是书中一大败笔。
  6、续书中的精彩文字:
  总体说来,续书的文字确实不如前八十回精彩,水准要下降很多。但是续书在语言上的功力也是其他续作望尘莫及的。所以有不少人怀疑后四十回也是曹雪芹所作,或至少有曹雪芹的残稿,不然的话,高鹗的本领也实在太大了。《红楼梦》问世以来,有多少续书问世?红学家们也只是吵吵嚷嚷,为什么不自己写本续作出来让大家自觉地抛弃高续本,而奉他写的为正统(当然也有某红学家在写,但是目前还绝没有能动摇程高本地位的作品)?
  江湖夜雨觉得续书中,精彩的文字也不少,试举两处如下:
  一是写黛玉之死的文字:
  对于黛玉之死的章节,很多人说续书中写的不好,尤其是黛玉最后说:"宝玉,宝玉,你好……"之类的话,更让很多人不满。然而不满归不满,不排除这段文字中还有很多精妙的语句,我们再来细细品味一下:
  那黛玉听着傻大姐说宝玉娶宝钗的话,此时心里竟是油儿酱儿糖儿醋儿倒在一处的一般甜苦酸咸,竟说不上什么味儿来了……。自己转身要回潇湘馆去,那身子竟有千百斤重的,两只脚却像踏着棉花一般,早已软了。 只得一步一步,慢慢的走将下来。走了半天,还没到沁芳桥畔,脚下愈加软了。走的慢,且又迷迷痴痴,信着脚从那边绕过来,更添了两箭地路。
  这时刚到沁芳桥畔,却又不知不觉的顺着堤往回里走起来。紫鹃取了绢子来,却不见黛玉,正在那里看时,只见黛玉颜色雪白,身子恍恍荡荡的, 眼睛也直直的,在那里东转西转……只得赶过来轻轻的问道:"姑娘怎么又回去?是要往那里去?"黛玉也只模糊听见,随口答道:"我问问宝玉去。"……紫鹃只得搀他进去。那黛玉却又奇怪了,这时不似先前那样软了,也不用紫鹃打帘子,自己掀起帘子进来。……见宝玉在那里坐着,也不起来让坐,只瞧着嘻嘻的呆笑,黛玉自己坐下,却也瞧着宝玉笑。两个 也不问好,也不说话,也不推让,只管对着脸呆笑起来。忽然听着黛王说道:"宝玉,你为什么病了?"宝玉笑道:"我为林姑娘病了。"袭人、紫鹃两个吓得面目改色,连忙用言语来岔,两个却又不答言,仍旧呆笑起来。……紫鹃搀起黛玉,那黛玉也就站起来,瞧着宝玉只管笑,只管点头 儿。紫鹃又催道:"姑娘回家去歇歇罢。"黛玉道:"可不是,我这就是 回去的时候儿了。"说着便回身笑着出来了,仍旧不用丫头们搀扶,自己却走得比往常飞快。(第九十六回)
  这一段故事情节的安排可能有很多人不满意,但是平心而论,这段文字描写的功力也称得上绝佳,王国维先生在《红楼梦评论》一书中引用这一段时也称其是"兹举其最壮美者之一例"。可见这段文字确实写得好,王国维先生是饱学大儒,执文学、美学、史学之牛耳,他的眼光我们大可相信。
  二是宝玉赴考前的文字:
 只见宝玉一声不哼,待王夫人说完了,走过来给王夫人跪下,满眼流泪,磕了三个头,说道:"母亲生我一世,我也无可答报,只有这一入场用心作了文章,好好的中个举人出来。那时太太喜欢喜欢,便是儿子一辈的事也完了,一辈子的不好也都遮过去了。"
  王夫人听了,更觉伤心起来,便道:"你有这个心自然是好的,可惜你老太太不能见你的面了!"一面说,一面拉他起来。那宝玉只管跪着不肯起来,便说道:"老太太见与不见,总是知道的,喜欢的,既能知道了,喜欢了,便不见也和见了的一样。只不过隔了形质,并非隔了神气啊。"李纨见王夫人和他如此,一则怕勾起宝玉的病来,二则也觉得光景不大吉祥,连忙过来说道:"太太,这是大喜的事,为什么这样伤心?况且宝兄弟近来很知好歹,很孝顺,又肯用功,只要带了侄儿进去好好的作文章,早早的回来,写出来请咱们的世交老先生们看了,等着爷儿两个都报了喜就完了。"一面叫人搀起宝玉来。宝玉却转过身来给李纨作了个揖,说:"嫂子放心。我们爷儿两个都是必中的。日后兰哥还有大出息,大嫂子还要带凤冠穿霞帔呢。"李纨笑道:"但愿应了叔叔的话,也不枉──"说到这里,恐怕又惹起王夫人的伤心来,连忙咽住了。宝玉笑道:"只要有了个好儿子能够接续祖基,就是大哥哥不能见,也算他的后事完了。"
  李纨见天气不早了,也不肯尽着和他说话,只好点点头儿。此时宝钗听得早已呆了,这些话不但宝玉,便是王夫人李纨所说,句句都是不祥之兆,却又不敢认真,只得忍泪无言。宝玉走到跟前,深深的作了一个揖。众人见他行事古怪,也摸不着是怎么样,又不敢笑他。只见宝钗的眼泪直流下来。众人更是纳罕。又听宝玉说道:"姐姐,我要走了,你好生跟着太太听我的喜信儿罢。"宝钗道:"是时候了,你不必说这些唠叨话了。"宝玉道:"你倒催的我紧,我自己也知道该走了。"回头见众人都在这里,只没惜春紫鹃,便说道:"四妹妹和紫鹃姐姐跟前替我说一句罢,横竖是再见就完了。"众人见他的话又像有理,又像疯话。大家只说他从没出过门,都是太太的一套话招出来的,不如早早催他去了就完了事了,便说道:"外面有人等你呢,你再闹就误了时辰了。"宝玉仰面大笑道:"走了,走了!不用胡闹了,完了事了!"众人也都笑道:"快走罢。"独有王夫人和宝钗娘儿两个倒像生离死别的一般,那眼泪也不知从那里来的,直流下来,几乎失声哭出。但见宝玉嘻天哈地,大有疯傻之状,遂从此出门走了。
 这段文字,依江湖夜雨看,也写得精彩极了,看样子是平平淡淡的一场告别,其中却早已填满永诀的凄凉寒意,正如秋夜的霜天冷月,虽然不像狂风暴雪时那样凛冽,但却透骨生寒,让整个人从头凉到脚。能在平凡的话语中,写出这等境界,写出这平淡中的苍凉,就是上上文字,绝非平庸之辈的文笔可以企及。所以,我再次强调,不要太看不起续书,续书中的文字也不是一般作者能比得了的。
  7、续书中的思想火花:
  除了艺术性外,续书不少地方的思想性也是很值得称道的。前八十回中有关"护官符"的文字,历来被大多红学家们认为是《红楼梦》的总纲,从而提到相当伟大的思想高度,说这是"当时种种社会现象的缩影。它集中形象地反映了当时社会制度尖锐复杂的各种问题,深刻揭露了当时贵族的可耻行径和政治舞台的本质面貌"。但我们细看后四十回续书,却会发现这里对官场中的丑恶行径叙述得更详细,刻画得更加淋漓尽致。
  第九十九回"守官箴恶奴同破例"中,就写了这样一件事:贾政去盘查各地州县的米粮仓,结果因为他过于古板,不知当地的许多"潜规则",于是碰了不少钉子,甚至手下的仆人衙役都不听使唤了。书中写道:
  隔一天拜客,里头吩咐伺侯,外头答应了。停了一会子,打点已经三下了,大堂上没有人接鼓。好容易叫个人来打了鼓。贾政踱出暖阁,站班喝道的衙役只有一个。贾政也不查问, 在墀下上了轿,等轿夫又等了好一回。来齐了,抬出衙门,那个炮只响得一声,吹鼓亭的鼓手只有一个打鼓,一个吹号筒。
贾政便也生气说:"往常还好,怎么今儿不齐集至此。"抬头看那执事,却是搀前落后。勉强拜客回来,便传误班的要打,有的说因没有帽子误的,有的说是号衣当了误的,又有的说是三天没吃饭抬不动.贾政生气, 打了一两个也就罢了。
  为什么手下人这样有意见?书中解释道:
  那些家人……好容易盼到主人放了外任,便在京指着在外发财的名头向人借贷,做衣裳装体面,心里想着,到了任,银钱是容易的了。 便在京指着在外发财的名头向人借贷,做衣裳装体面,心里想着,到了任,银钱是容易的了。不想这位老爷呆性发作,认真要查办起来,州县馈送一概不受。门房签押等人心里盘算道:"………眼见得白花花的银子,只是不能到手"。
  原来,这些下人们本以为到地方上来出差,肯定会猛捞不少好处,但因贾政为官太清正,他们没有油水好捞,于是心中忿懑,就故意怠工,戏耍贾政。后来一个叫李十儿的仆人和贾政解释道:"那些书吏衙役都是花了钱买着粮道的衙门,那个不想发财?俱要养家活口"――这些人"找工作"时是花了钱的,当然要找机会捞回来。李十儿又趁机向贾政说,当地的节度使衙门要过生日,"别的府道老爷都上千上万的送了,我们到底送多少呢?"贾政又不贪污,哪来这许多闲钱?但还是在口头上装硬道:"我这官是皇上放的,不与节度做生日便叫我不做不成!"意思是说我当官是向皇上负责任的,和本地的节度使无关。但李十儿笑着劝他说:"京里离这里很远,凡百的事都是节度奏闻。他说好便好,说不好便吃不住。到得明白,已经迟了。"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节度使"之类的地方官,也是惹不起的。皇上听消息也不会亲自调查,都是听下面的汇报。花花轿子人抬人,这是官场的规矩。不守这规矩的,自然有苦头吃。贾政"也自然心里明白",当即就软了下来,李十儿趁机又说:
  "百姓说,凡有新到任的老爷,告示出得愈利害,愈是想钱的法儿。州县害怕了,好多多的送银子。收粮的时侯,衙门里便说新道爷的法令,明是不敢要钱,这一留难叨蹬,那些乡民心里愿意花几个钱早早了事,所以那些人不说老爷好,反说不谙民情。"
  百姓们也早看穿了天下乌鸦一般黑,"新到任的老爷"表面上的话说得越冠冕堂皇,暗下里要钱的手却越毒越黑。与其百般折腾百姓,还不如早早将钱搜刮去,让百姓歇口气的好。
  所以,在上上下下一团黑的环境中,贾政这样"身自端方,体自坚硬"的人物,也不方不硬了,正如李十儿说的那样:
  老爷极圣明的人,没看见旧年犯事的几位老爷吗?这几位都与老爷相好,老爷常说是个做清官的,如今名在那里!现有几位亲戚,老爷向来说他们不好的,如今升的升,迁的迁。只在要做的好就是了。老爷要知道,民也要顾,官也要顾。若是依着老爷不准州县得一个大钱,外头这些差使谁办。只要老爷外面还是这样清名声原好,里头的委屈只要奴才办去,关碍不着老爷的。奴才跟主儿一场,到底也要掏出忠心来。
  这说明了,在当时的政治环境下,清官未必就能当下去,甚至被排挤倾钆,因"莫须有"的罪名犯了事,倒落不下什么清名("如今名在那里"),而贾政"向来说他们不好的"那些昏官,却"升的升,迁的迁"啥事没有。于是贾政在上上下下的压力下,只好听任李十儿"做起威福,钩连内外一气的哄着贾政办事",贾政也"君子远疱厨",掩耳盗铃一般,默许他这样做。
  我们看这回中的文字,对于官场黑暗有着更加细致全面的剖析,清官难做,不单单是约束好自己就可以的,因为当时的官场,做一个清官面对的压力多多,没有贪污的收益,那什么孝敬上司,结纳同僚?甚至如果太清正了,连下人都因没有好处沾,给你明着捣乱暗中使绊子,你清风满袖,别人就绊你个嘴啃泥。这样的"清官"做下去只能是死路一条,最终被排挤得丢官,甚至连好名儿也落不下。因此,像贾政这样本来要立志当清官的,也不得不妥协。
所以,续书中的这回文字,相当于一篇很出色的官场现形记,并不逊色于前面第四回 "护官符"的篇节,人们之所以对其熟视无睹,多半还是出于对续书的偏见。
  8、续书是否篡改了《红楼梦》,糟蹋了《红楼梦》?
  近来有一种说法,说是程高续书是乾隆以及和珅的直接授意下,专门用来篡改和破坏《红楼梦》的。高鹗和程伟元就是奉皇命篡改《红楼梦》的文化特务,《红楼梦》后四十回的目的就是为了抹杀《石头记》原来的伟大思想而特意加工的伪作,周汝昌先生甚至愤愤地说:
  "他们的伪续是中国文学史上的最大的骗局……伪续使雪芹这一伟大思想家在乾隆时期的出现横遭扼杀,使中华民族思想史倒退了不啻几千几百年(MYGOD,回到石器时代了),禁锢惑乱了无数读者的精神智慧的活跃时空。……从内容上看,程高本……宣教王化。把《红楼梦》渐渐引向传统"才子佳人"式的小说。而这就是对原作的谋杀。所谓高续刊印本一出,原笔被弃!原貌被掩!所传《红楼梦》已非,更是雀巢鹃占,阻塞了真抄本的流传!"
  (见周汝昌先生著作《红楼夺目红》)
像这样的说法,怎么也觉得实在是有点太过份了。清代康雍乾三朝,文字狱是家常便饭,被禁的书籍也多如牛毛,何惧再添《红楼梦》这一本?直接列为禁书,谁敢收藏,杀的杀,抄的抄,自然就没有了。为何反而花大力气修改续全后大力刊行?这不是自己找病吗?
  再说了,如果刻意粉饰太平,搞才子佳人那一套,那干脆不写贾府抄家败落,直接让贾宝玉将宝钗、黛玉甚至大小丫头都一锅端,艳福齐天,天地一家春,不更皆大欢喜(事实上有不少续书正是这样写的)。有人说,这不符合小说的艺术性。错!我高鹗如果真是"文化特务"的话,首先要讲"政治性",艺术性管他作甚,这样皇上及和大人才会重赏啊,像现在的本子,虽有"兰桂齐芳"的光明尾巴作遮掩,但毕竟是场花落人亡的悲剧,万一皇上龙颜一怒:"我大清盛世哪来的悲剧,你这文化特务怎么当的,真是饭桶,改个小说都改不好,来人哪……"不免有塌天大祸。
  退一万步说,就算程高二人授意篡改阉割了《红楼梦》,那么他们会去掉哪些内容呢?无非就是对朝廷有什么怨言,或者揭露宫庭政治斗争的事情,这也是当时最重要的"碍语"。但这些内容,就算删去,也无妨的。雍正狠毒阴险,现在我们都知道,历史上许多事也都记在野史里,为人所流传,什么雍正夺皇位,甚至杀父害兄屠弟,这些在当时是讲半个字就没脑袋的事,但现在我们尽可以大讲特讲,胡讲乱讲,没有必要再从《红楼梦》里了解。何况就算是曹雪芹想写,也不敢在《红楼梦》里堂而皇之地写,还得用些密电码般的曲笔,这种文字就算看不到,也没有什么特别遗憾的。当时就算有什么废太子、这王爷那王爷什么的争来斗去,他们人头打出狗脑子来又和我们何干?又有什么好看的?咱们喜欢看的是林妹妹宝姐姐这些女儿们的事。
  其实大家对比程乙本和脂本(被认为是曹雪芹原作),前八十回只是在文字上略有差异,大小情节完全一致,并无刻意删掉的故事。有些文字确实有所改动,比如将尤三姐由"^银挡"改为比较"贞烈"之类,但这些和政治是拉不上什么关系的,所谓对"原作的谋杀"一说,根本不能成立。其实正是由于和珅等人对《红楼梦》比较喜欢,才使这本书摆脱了地下手抄本的身份,得以大力刊行面世,俞平伯先生临终时曾说过这样一句话:"胡适、俞平伯是腰斩《红楼梦》的,有罪;程伟元高鹗是保全《红楼梦》的,有功。大是大非。"这看来并非俞先生老糊涂了才这样说,而是有其道理的。
  后四十回不如前面精彩,这是无庸置疑的。比如香菱没有死,夏金桂施毒计自己倒害了自己等等,这情节太庸俗可厌了。王熙凤施调包计等等也不尽合情合理。但续书的内容总体来说是不错的,它和前八十回已经是血肉相连的整体,这是别人动不了的。江湖夜雨断言,后世人再怎么研究,再怎么重新续写,也无法取代这后四十回而成为正宗的《红楼梦》的一部份。
 "看人挑担不费力,自己挑担重千斤。看人挑担不吃力,自己挑担步步歇"。有人就是常常眼高手低,说高鹗续的这也不好,那也不好,但自己续一个看看?其实更不好。其实江湖夜雨一直觉得,后四十回应该基本上也是曹雪芹的文字,一来我不相信高鹗就有那样大的本事,"续书"虽不如前八十回精彩,但实践证明,绝非某阿猫阿狗就能写成那样,高鹗虽比猫狗强点,但还很难相信他有本事在短短的时间内续成这样。再者,我们看后四十回不乏冗长拖沓之处,如果是高鹗续的,后面的故事将人物下场交代清楚就行了呗,花力气写那么多内容做什么?而且就算是闲文赘事,但文字语气要模仿原作,又谈何容易!当时恐怕不兴按千字多少钱付稿酬的。如果将后四十回的文字砍掉一半,照样能把故事都交代过去。写这样多做何用?高鹗纯属吃饱了撑的?我觉得,后半部就算不是曹雪芹亲笔,也是曹家班的作品。《红楼梦》正式得以刊行,一直怕拿出后半部惹祸的曹家人才将书稿暗暗传了出来,但为了保险起见,对更加敏感的后半部依旧不敢声明就是曹家人所写。所以高鹗或者不知道确切来历,或者是有意代为隐瞒,从而造成了现在都认为《红楼梦》后四十回是伪作的现象。
  对此,张爱玲女士在《红楼梦魇》一书中,也有很详细的分析,她认为续书者确实是曹家人,比如她分析说:
  写她(元春)四十三岁死,……册立后"圣眷隆重,身体发福",中风而死,是续书一贯的"杀风景",却是任何续红楼梦的人再也编造不出来的,确是像知道曹家这位福晋的岁数。他是否太熟悉曹家的事,写到这里就像冲口而出,照实写下四十三岁?
  又如:
  鸳鸯自缢一场,补出秦氏当初也是上吊死的。直到发现甲戌本脂批,云删去"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一节,大家只晓得死得蹊跷,独有续作者知道是自缢。当然,他如果知道曹家出过王妃,王妃享年若干,就可以知道他们的家丑。
  ……
  护花主人评:"词是秦氏,画是鸳鸯,此幅不解其命意之所在。"这许多年来,直到顾颉刚俞平伯才研究出来秦氏是自缢死的。续作者除非知道当时事实,怎么猜得出来?
  所以,这后四十回"续书"肯定也是出于"曹家班"之手,它的地位不是其他人的文字能轻易代替的。或者说,后四十回同样是曹雪芹的作品。对此,国学大师陈寅恪先生也认为,并无续书这样的事情,《红楼梦》全部出于曹雪芹之手。
  如果有一天确实证明了后四十回也是曹雪芹原作的话,那真是一个中国文坛上绝好的幽默趣事。
  第五编重评《红楼梦》中的人物
  前面江湖夜雨已经讲过,对于《红楼梦》中的人物的评价,也往往失于偏颇。有些人深爱书中人物,甚至达到和书中人物"恋爱"的程度。热恋中的人来评价自己的恋人,肯定是千好万好,就算有缺点错误也全部视而不见,即所谓的"晕轮效应"。
  所以排除了对《红楼梦》这本书的盲目崇拜、盲目偏爱后,对于《红楼梦》中的人物才会有全然不同的评价。
  一、宝玉:惫懒无用的寄生虫
  贾宝玉是《红楼梦》一书中的中心人物,是所谓的聪颖出俗,多情多义的"怡红公子",是仙宫的神瑛侍者下凡,品位自然一流。,同时也是"情圣",众女儿们的护花使者。大观园中的群芳众艳少有不喜欢他的,就连架子大过观音菩萨,拒人千里之外的妙玉也对他颇有好感。在某些评论中,贾宝玉又成为反封建的代表人物,闪耀着民主主义的光辉。
  但是,抛开曹雪芹文学性笔法渲染出来的艺术效果,摘下让我们判断失误的有色眼镜,客观地重新审视一下贾宝玉的所作所为,我们会发现,其实这个"怡红公子"是个不学无术、懦弱无能、滥情不专、心地匾窄的人。我们且逐一道来:
  1、不学无术:
  有的朋友可能会说,贾宝玉"不学无术"还用你说嘛,人家自己就认:
  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
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行为偏僻性乖张,那管世人诽谤!
  富贵不知乐业,贫穷难耐凄凉;可怜辜负好时光,于国于家无望。
  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寄言纨绔与膏梁,莫效此儿行状!
  但是,书中写这些话的意图是正话反说,后来的评论者也往往这样看。贾宝玉的不爱读书,贪玩等毛病统统成了"优点"――即所谓的叛逆精神。我们前面也分析过,贾宝玉不敢公开反对四书五经,其实他对四书五经到底说的是什么也半懂不懂,他只是贪玩怕学罢了。如果他真是反对这些陈腐之见,那他首先会通读熟读这类书,然后再写本书加以批驳,如同人家黄宗羲那样,戴震那样,那才叫真正地具有叛逆精神,反观贾宝玉既没有这样的想法,也没有这个胆量。
  由此看来,贾宝玉其实只是贪玩而已,他反对读书,喜欢杂学旁收,但他喜欢读的是什么书?《西厢记》还算雅致点的,什么《飞燕合德外传》、《则天玉环传》之类的书是什么东东?都是些情色小说。如同现在看A片一般的性质。
  假如某同学一听数理化就头疼,说起日本AV女优却如数家珍,还不把自己的父母气得半死?当然,宝玉的情况可能还略好点,不至于像我们说得那样不堪,但是性质大致相同。
  再说,贾宝玉既然有"杂学旁收"之称,且看他"杂学"的功力如何。佛道二家的典籍,应该是贾宝玉喜欢的"杂学"之列吧。考虑到最后贾宝玉出家为僧,这佛学应该是其"专业课"了。但据书中所写,贾宝玉的佛学水平却十分稀松平常,差劲极了。第二十二回"听曲文宝玉悟禅机"一文中,宝玉听了一番曲文后,也学着作偈说禅,但他的境界却还是在"无可云证,是立足境"这样的层次,他"又恐人看了不解",于是填了一个《寄生草》的词。说的什么?无非是"到如今回头试想真无趣!"我们就佛学说佛学,想我佛如来,以广大智慧在菩提树下苦思得来的佛家道理,难道就是一句"回头试想真无趣"这样粗浅的东西吗?
  书中接着写了宝钗大讲了一番禅宗故事,将《六祖坛经》中惠能那个"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搬了出来,宝玉当场就被吓倒。按说《六祖坛经》中的这个故事,并非生僻之事,如果对佛学稍有研究的话,就不会不知道。于是宝玉尴尬之下,只好推说自己是"谁又参禅,不过是一时的玩话儿罢了"。这句话倒暴露了贾宝玉的真实心思,其实他所谓的"杂学",也是游戏的心态,根本没有下过什么苦功夫。
  再说道家,贾宝玉按道理来说,应该是非常喜欢老庄的。尤其对于《庄子》,应该是经常看的。但贾宝玉对于道家的真义,也是歪曲了的。宝玉在来到贾蓉的书房时,看到"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那幅对联时,就非常厌恶,"纵然室宇精美,铺陈华丽,亦断断不肯在这里了",其实这并不符合道家的真义。
  老子《道德经》中第二十章说:
  人之所畏,不可不畏。荒兮其未央哉?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登春台。我独泊兮其未兆,如婴儿之未孩,儡儡兮,若无所归。众人皆有余,而我独若遗。我愚人之心也哉!沌沌兮。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
  这段说大家所畏惧的东西,我也不能不跟着畏惧,但是大道是那样广大无穷,和世俗相差太多了。众人都兴高采烈像赴酒宴和春游的样子,但我恬淡无动于衷,好像懂事的婴孩一样,大家好像都很有本领的样子,而我却像个没有用的人,我真是愚人的心肠啊,浑浑沌沌的。别人都光耀自炫,唯独我昏昏然像个笨人,别人好像都很聪明灵巧,而我却像个闷葫芦。
  也就是说,道家并不是教人特别厌恶世俗的事情,像有洁癖一般,对于世事格外敏感。道家讲究"和光同尘",仿佛自己和俗人没有什么区别,但内心中却澄明如镜,这才是真正的道家高人。显然贾宝玉远未达到此境界。
  在书中二十一回,贾宝玉和钗、黛、袭人等呕了气,就仿照《庄子》的《胠箧》一文写了以下的文字:
焚花散麝,而闺阁始人含其劝矣;戕宝钗之仙姿,灰黛玉之灵窍,丧减情意,而闺阁之美恶始相类矣。彼含其劝,则无参商之虞矣;戕其仙姿,无恋爱之心矣;灰其灵窍,无才思之情矣。彼钗、玉、花、麝者,皆张其罗而邃其穴,所以迷眩缠陷天下者也。
  宝玉这段文字十足地东施效颦,思想境界和庄子相差不可以道理计。庄子的《胠箧》一文,是揭露旧时丑恶虚伪的政治制度,而宝玉这篇文章,无非是因袭陈腐的"红颜祸水"之腔调――"彼钗、玉、花、麝者,皆张其罗而邃其穴,所以迷眩缠陷天下者也"。说白了就是美人都是害人精。宝玉还居然将这等腐臭之极的思想当作《庄子》的续文,称其为狗尾续貂,还算太抬举了他。怪不得黛玉又气又笑地批道:"无端弄笔是何人?作践南华《庄子因》。不悔自己无见识,却将丑语怪他人!"说的一点不错,宝玉的见识,实在太也差劲。
  说到琴棋书画,这些也都是杂学之属。但宝玉的功夫又如何呢?关于琴棋,前八十回没大写过宝玉对此有什么造诣。书法嘛,第八回中提到清客们夸奖宝玉的字好:"前儿在一处看见二爷写的斗方儿,字法越发好了,多早晚儿赏我们几张贴贴。"但随即甲戌本眉批就说:"余亦受过此骗,今阅至此,赧然一笑……"意思再明白不过,当时的清客只不过讨小少爷的好,随口乱夸而已。宝玉的字其实是上不了台面的,故有"受过此骗"一说。
  至于画,宝玉也是十分不通,倒是宝钗大讲了一番关于画的技法。按说宝玉毕竟是男孩子,接触的人也多,他不是没有学画的条件,第四十二回中宝玉说过:"詹子亮的工细楼台就极好,程日兴的美人是绝技……"但"杂学旁收"的宝玉虚心学习了没有?从书中看是根本没有的,因为他连基本的知识也不知道,比如谈到惜春画大观园时,宝玉道:"家里有雪浪纸,又大又托墨。"于是宝钗冷笑道:"我说你不中用!那雪浪纸写字画写意画儿,或是会山水的画南宗山水,托墨,禁得皴染。拿了画这个,又不托色,又难滃,画也不好,纸也可惜……"看,宝玉连工笔细描的画要用熟宣或熟绢都不知道,对于画,实在是门外汉。
  再说了,贾宝玉文的不学,练练武也是好的啊。贾家不靠得就是祖上从死人堆里杀出来的功名富贵吗?贾赦还世袭一等神威将军,贾珍那样的还算个世袭三品威烈将军。虽然这两人也看不出有什么本事,一样的脓包,但贾宝玉如果真想学武功的话,也并不难找到武林高手做师父。像书中提到人家冯紫英,就经常打猎习武,还把仇都尉的儿子打了,拳脚必然相当不错。宝玉如果有志学武,想来贾政也不会硬加干涉。就算贾宝玉不肯刻苦习练,学不成飞檐走壁的轻功,隔山打牛的劈空掌,毕竟有点武功防身也是好的。不然就算出家为僧,进了和尚庙,也是像鲁智深那样拳头大的没有人敢欺负。
  当然有人可能辩驳说,贾宝玉也有他的"才能"所在,就是吟诗作赋方面的才能。诚然,贾宝玉这方面的本领还是有点的,但是在历史上真实的人物中,如果吟诗作赋的本领很好,别的方面一团糟的人,我们是不会像欣赏贾宝玉那样欣赏他的。比如南朝陈后主,其实就很类似贾宝玉一般的人物。
  陈后主,向来被认为是荒唐昏庸的家伙。《南史》曰:"后主张贵妃名丽华,与龚孔二贵嫔、王李二美人、张薛二淑媛、袁昭仪、何婕妤、江修容等,并有宠,又以宫人袁大舍等为女学士。每引宾客游宴,则使诸贵人女学士与狎客共赋新诗,采其尤艳丽者,以为曲调,被以新声,选宫女千数歌之。其曲有《玉树后庭花》《临春乐》等"。看到了吧,人家陈后主开的PARTY品位也是相当高雅的,酒宴中也是"共赋新诗",并非全是钢管舞之类的东东。
  假如贾宝玉当了皇帝,就算不当皇帝,如果贾府没有被抄,贾政等人也全都死得干干净净,没有人管他了,他肯定也会像陈后主一样的做法,还不天天像"寿怡红群芳开夜宴"时那样通宵做乐。
其实对比陈后主和贾宝玉的诗文,我们会发现,他们的风格相似,但陈后主在才力上倒是远远胜之有余。看陈后主的代表作《玉树后庭花》:
  丽宇芳林对高阁,新妆艳质本倾城。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
  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诗中之意和贾宝玉的那些什么"霞绡云幄任铺陈,隔巷蟆更听未真。枕上轻寒窗外雨,眼前春色梦中人。盈盈烛泪因谁泣,点点花愁为我嗔。自是小鬟娇懒惯,拥衾不耐笑言频"之类的艳诗有惊人的相似之处。而且陈后主的赋也写的极好,他有一篇《夜亭度雁赋》,我们不妨一观:
  春望山楹,石暖苔生。云随竹动,月共水明。暂逍遥于夕径,听霜鸿之度声。
  度声已凄切,犹含关塞鸣。从风兮前倡融,带暗兮后群惊。帛久兮书字灭,芦束兮断衔轻。行杂响时乱,响杂行时散。
 已定空闺愁,还长倡楼叹。空闺倡楼本寂寂,况此寒夜搴珠幔。心悲调管曲未成,手抚弦,聊一弹。一弹管,且陈歌,翻使怨情多。
  这文采,比起贾宝玉来恐怕只高不低,宝玉写的《芙蓉女儿诔》,不少人都觉得精彩,其实里面有不少地方一味堆砌词藻,文字虽华美,但缺乏真情实意。所以,贾宝玉的综合文采值恐怕还不如陈后主哪。
  所以贾宝玉纯属一个不学无术,耽于玩乐之人,如果在现实社会中,这样的人自己担负大事的话,肯定会十分荒唐。当家败家,治国亡国,陈后主就是他的榜样。
  2、懦弱无能:
  无能,是不学无术的结果。而懦弱,却和一个人的性格有关。武侠小说中师父收弟子,有时候看重性格超过能力。而贾宝玉性格也十分懦弱窝囊,这一点从很多事例中都可以看得出来。
  贾宝玉口口声声地说"这女儿两个字极尊贵极清净的,比那瑞兽珍禽、奇花异草更觉稀罕尊贵呢",人们小厮们的"浊口臭舌"说都说不得,"但凡要说的时节,必用净水香茶潄了口方可,设若失错,便要凿牙穿眼的……"
  宝玉能说出这般话,必然是十分爱护怜惜女儿家的人吧?然而,他所谓的怜惜只是放在口头上说说罢了,一到真事上,大事上,就原型毕露。书中第三十二回中,写宝玉于盛夏的中午,别人都睡了午觉后,他老人家精神头十足,闲极无聊,转到王夫人房里来挑逗丫头金钏。我们再细读一下此段文字:
  遂进角门,来到王夫人上房。只见几个丫头手里拿着针线,却打盹儿。王夫人在里间凉床上睡着,金钏儿坐在旁边捶腿,也斜着眼乱恍。宝玉轻轻的走到跟前,把他耳朵上的坠子一摘。金钏儿睁眼,见是宝玉,宝玉便悄俏的笑道:"就困的这么着?"金钏抿嘴儿一笑,摆手叫他出去,仍合上眼。宝玉见了他,就有些恋恋不舍的,悄俏的探头瞧瞧王夫人合着眼,便自己向身边荷包里带的香雪润津丹掏了一丸出来,向金钏儿嘴里一送,金钏儿也不睁眼,只管噙了。宝玉上来,便拉着手,悄悄的笑道:"我和太太讨了你,咱们在一处吧?"金钏儿不答。宝玉又道:"等太太醒了,我就说。"金钏儿睁开眼,将宝玉一推,笑道:"你忙什么?'金簪儿掉在井里头,有你的只是有你的。'连这句俗语难道也不明白?我告诉你个巧方儿,你往东小院儿里头拿环哥儿和彩云去。"宝玉笑道:"谁管他的事呢!咱们只说咱们的。"
  此时宝玉和钗、黛两人闹了一场(宝钗借扇机带双敲那出)后,"说不得忍气,无精打彩",于是跑到这里寻王夫人身边的丫头找乐子。并说"我和太太讨了你"这样的话,来调戏金钏。然而,当"王夫人翻身起来,照金钏儿脸上就打了个嘴巴,指着骂道:'下作小娼妇儿!好好儿的爷们,都叫你们教坏了!'"时,宝玉的表现是什么呢?――"见王夫人起来,早一溜烟跑了"。一点敢作敢当的勇气也没有,哪怕跪下来向王夫人求求请,分担一下责骂也好啊。虽然不见得起到什么作用,但这才像个"护花使者"的本色。而宝玉却"一溜烟跑了",充分表现了他懦弱的本性,宝玉跑了后,这事一点也没有往心上搁,又去勾搭人家在地上画"蔷"字的龄官去了。可想而知,如果宝玉得知金钏被撵,就算一时不敢顶撞王夫人,没有什么办法把金钏留住,但派个小厮带了钱物去安慰一下,总是能办得到的吧?如果他真的这样做了,金钏心中的悲痛肯定会减轻很多,想来不至于再做出投井自尽的事情。而宝玉直到金钏死了,才"蝎蝎螫螫"地跑去祭奠,玩什么"不了情撮土为香"的把戏,这种马后屁又有啥用?
对于晴雯一事,也是如此。晴雯为王夫人所恶,赶出了大观园,宝玉的表现又是如何呢?书中七十七回写王夫人命人将"四五日水米不曾沾牙,恹恹弱息"的晴雯, "从炕上拉了下来,蓬头垢面,两个女人搀架起来去了"。宝玉却是"虽心下恨不能一死,但王夫人盛怒之际,自不敢多言一句,多动一步,一直跟送王夫人到沁芳亭"。宝玉此时也是一声也不敢吭,懦弱之极。实在令人寒心,可见什么"恨不能一死"也是假的,如果真的恨不能一死,那还有什么可怕的?既然连死的心都有,难道连一句求请的话也不敢说?
  晴雯被撵出后,宝玉也是只知道"倒在床上大哭",并无什么实际的举措来挽救晴雯,反是人家袭人不管是假惺惺也好真惺惺也好,倒出了个主意给他:"你果然舍不得他,等太太气消了,你再求老太太,慢慢的叫进来也不难。"这句话倒也是上策,我们知道,晴雯素日是贾母所喜欢的,后来王夫人和贾母解释撵晴雯一事时,还是很费了些口舌花了些心思的,我们看第七十八回中是这样写的:
  王夫人便往贾母处来省晨,见贾母喜欢,便趁便回道:"宝玉屋里有个晴雯,那个丫头也大了,而且一年之间,病不离身,我常见他比别人分外淘气,也懒,前日又病倒了十几天,叫大夫瞧,说是女儿痨,所以我就赶着叫他下去了。若养好了也不用叫他进来,就赏他家配人去也罢了……"
  贾母听了,点头道:"……但晴雯那丫头我看他甚好,怎么就这样起来。我的意思这些丫头的模样爽利言谈针线多不及他,将来只他还可以给宝玉使唤得。谁知变了。"王夫人笑道:"老太太挑中的人原不错。只怕他命里没造化,所以得了这个病。俗语又说,'女大十八变'。况且有本事的人,未免就有些调歪。老太太还有什么不曾经验过的。三年前我也就留心这件事。先只取中了他,我便留心。冷眼看去,他色色虽比人强,只是不大沉重。若说沉重知大礼,莫若袭人第一……"
  我们看,撵晴雯一事,王夫人其实还是很怕贾母不悦的,因为晴雯原是贾母身边的人,所以小心翼翼地趁"贾母喜欢"才说明此事,又胡说晴雯是"女儿痨",有"传染病",才撵出去。即使这样贾母还是怀疑道:"但晴雯那丫头我看他甚好,怎么就这样起来",可想而知,假若贾宝玉按照袭人说的那个方法做,还是有成功的可能的。宝玉如果先在贾母耳边吹吹风,王夫人的一面之辞也难以完全蒙蔽住贾母。退一万步来说,即使不可能让晴雯短时间内重归大观园,那贾宝玉至少也要在实际上帮助一下晴雯吧。
  书中写道,贾宝玉许了看门的婆子一些钱,就偷偷溜出了大观园,到了晴雯家里,见晴雯病得很重,他的哥哥嫂子都是歹人,并不真心照看晴雯,一任她自生自灭。我们的宝二爷"眼中泪直流下来,连自己的身子都不知为何物了",但他所做的只是给晴雯倒了碗水,换了回小棉袄罢了。按道理说,贾宝玉还是有不少事可以做到的,比如劝慰一下晴雯,许诺她可以重回大观园,从而让她有信心活下去。然后可以给她留下一些钱,替她请来医生诊病开药。再将她的混蛋哥哥嫂子叫来训诫一番,让他们好好看待晴雯,否则唯其是问。再不放心,也可以找个妥当的人帮忙照看一下,也并不难。我想如果这样的话,晴雯恐怕也不会早夭而死。
  有人说,宝玉其实并没有钱,理由是宝玉曾在第四十七回中对柳湘莲说过:"虽然有钱,又不由我使"。其实宝玉大钱没有,扫扫地缝子的钱就够办上面这些事的。第五十一回时,宝玉另外请大夫来给晴雯瞧病时找银子付帐,就见一个小笸箩里放着好多银子,随便拿一块就是二两多。就算没有现钱,把晴雯原来没有撕完的扇子找出几把,让小厮焙茗拿到街上或当或卖,也能换不少钱。
  也有人说宝玉其实没有权威,奈何不了晴雯的哥嫂。但宝玉和凤姐什么的关系甚好,和凤姐说一声,甚至和平儿通个话,也能震慑得晴雯的哥嫂不敢那样凶狠霸道。他们又不是像董超、薛霸一般,得了高太尉的吩咐有弄死林冲的任务在身,想来王夫人不至于特地授意要治死晴雯,只不过是他们势利眼,看到晴雯失势就落井下石罢了。所以晴雯虽然是宝玉一惯喜欢的人,但是他却不能为晴雯实实在在地做一丁点事情,可谓废物一个,太没用了。贾政训他的话,很多都是胡乱发脾气,不过这里想想那句倒说得不错――"终是不读书之过"!如果宝玉将《资治通鉴》、《二十二史》上诸般阴谋阳谋、冶人整人之术烂熟于心,他处理这些事情时,就不会束手无策了。纵观历史上,很值得贾宝玉借鉴学习的就是宋真宗赵恒和刘娥的故事。
刘娥原是一名小银匠的妻子,长得十分美貌,为谋生计,常在街上击鼓赚钱,后来为赵恒喜爱,两人如胶似漆,难舍难分。但是因为刘娥身份卑贱,被认为是媚惑人的"妖狐"一类,于是赵恒的老爹宋太宗赵光义大怒,将赵恒狠训了一通,下旨将刘娥逐出赵恒所在的王府。但是赵恒却并非贾宝玉那样的愚物,他悄悄将刘娥安排到王宫的指挥使张耆家里住下,这期间,他一有机会就溜到张耆家中和刘娥幽会。等到赵恒正式即位后(即宋真宗),就立刻将刘娥纳进宫中,后来慢慢升为皇后,恩宠至极,后来刘娥甚至垂帘听政,在实际上掌控了大宋的最高权力――说来说去说远了,我们看贾宝玉如果找个地方安排晴雯,难度和风险要比赵恒私藏刘娥小得多,刘娥是宋太宗龙颜大怒后,下旨驱逐的。私藏者不免要担着忤旨的风险,这在旧时可是杀头的罪名。而晴雯只是一名丫头,王夫人将之赶出大观园也就算了,并未存有赶尽杀绝之心。宝玉只要肯花些银子,想来安顿不难。
  贾宝玉口口声声反对仕途经济学问,殊不知"天下文才武功,坚兵利器,无一不可造福于民,亦无一不可为祸于世",宝玉完全排斥这些的结果,却是自己成为一个遇事百无一用的大蠢蛋。
  3、滥情不专:
  电视剧、戏剧中的宝玉形象,往往给人们一种错觉。让人们觉得他是一个痴情于黛玉的多情公子。殊不知,细读《红楼》,我们会发现,宝玉多情是真,但专情是假,和梁山伯祝英台、焦仲卿刘兰芝等誓要同生共死,决不偷生的爱情相比,显然宝玉的做法就远远不够。我们知道,宝玉在得知黛玉死去后,如果当场出家而走,也算罢了,但是他却依旧和"宝姐姐"缠绵了一段日子,以致于留下了小生命后才出家而去。这一段并非续书杜撰,很多证据表明,曹雪芹原文也是此意。所以这段情节,红学家们也少有提出非议的。
  其实贾宝玉的心中,黛玉当然是重中之重,这是毫不疑问的。但是如果只让宝玉娶了黛玉,或者安排他们俩像杨过、小龙女一般隐居到世人不知的地方,他俩生存不下去且不说,就算衣食无忧,宝玉就真的心满意足吗?答案也是否定的。宝玉有个外号叫"绛洞花主",这也不是白叫的,宝玉的理想就是群芳众艳,绕我身边,大观园里的所有女儿,都簇拥着他,大家说笑玩闹,不知东方之既白才好。殊不见,袭人假意说要赎身出去,宝玉就急得不得了,说:
  "你说那几件?我都依你。好姐姐,好亲姐姐!别说两三件,就是两三百件我也依的。只求你们看守着我,等我有一日化成了飞灰;飞灰还不好,灰还有形有迹,还有知识的。等我化成一股轻烟,风一吹就散了的时候儿,你们也管不得我,我也顾不得你们了,凭你们爱那里去那里去就完了。"
  看来,袭人也是他离不开的。宝玉对于大小丫头,几乎见谁都要勾搭,缠着鸳鸯要人家嘴上的胭脂吃,挑逗金钏让人家投了井,什么芳官、四儿、五儿、坠儿之类的也兼容并蓄,彩霞是弟弟贾环身边要好的丫头,他也招惹,以致于贾环发怒,浇他一脸蜡烛油。贾宝玉一惯非常厌恶老婆子的,但是因为"闻得傅试有个妹子,名唤傅秋芳,也是个琼闺秀玉,常闻人传说才貌俱全,虽自未亲睹,然遐思遥爱之心十分诚敬,不命他们进来,恐薄了傅秋芳",就也不嫌婆子们如何如何了,特意叫进来说话。除了女子,宝玉连长得清俊有女儿态的男人也喜欢,先有秦钟,后又有蒋玉菡。
  《红楼梦》中第六回,就明写了贾宝玉和袭人试过"云雨情",后面虽然不再写此类的情节,但是还是让人好生怀疑,但凡世间的正常男人,没有试过倒还罢了,试过一次"云雨情"后,必然甘之如饴,岂有不一试再试之理?宝玉居然能只试一次,再也不想,似乎决无此理。当然宝玉未必有胆量和宝钗、黛玉等"试试",但书中的其他丫头,除晴雯外,也难免有"试过"的可能。
  第三十一回中,宝玉要和晴雯一起洗澡,晴雯意味深长地说道:"罢,罢,我不敢惹爷。还记得碧痕打发你洗澡,足有两三个时辰,也不知道作什么呢。我们也不好进去的。后来洗完了,进去瞧瞧,地下的水淹着床腿,连席子上都汪着水,也不知是怎么洗的。"看来碧痕有可能也和贾宝玉"试过",此外大为可疑的还有麝月,第二十回中曾这样写过:宝玉取来篦子为麝月梳头,又是晴雯正巧进来,冷笑道:"哦?交杯酒还没吃,就上了头了!"接着,晴雯又对宝玉讥讽道: "你们那瞒神弄鬼的,打量我都不知道呢!"此处,晴雯提"交杯酒"、"瞒神弄鬼",似乎不是在开玩笑,而是有根有据的,所以,十有八九麝月和宝玉也有过"云雨情"。
所以,我们可以这样想像一下,如果贾宝玉"如愿以偿"地娶了黛玉,而宝钗却离开了他,袭人、晴雯、麝月等众丫头也离开了他,他就终身快乐了吗?恐怕他也要"到底意难平",又会想起宝钗的不少好处来。宝玉在第三十六回曾吐露过他的"理想":
  "比如我此时若果有造化,该死于此时的,趁你们在,我就死了,再能够你们哭我的眼泪流成大河,把我的尸首漂起来,送到那鸦雀不到的幽僻之处, 随风化了,自此再不要托生为人,就是我死的得时了。"
  我们看这段话,虽然说得很悲切,很煽情,但中心思想,还是要黛、钗、袭人、晴雯、等众丫头长久混在一起,什么眼泪把尸首漂起来,也不过是这种感情的极端表达罢了,宝玉内心中还是想拥有所有女孩儿的心,后来虽然在挑逗龄官时碰了一鼻子灰后,有所醒悟,但也是迫于无奈,才说什么"各得各的眼泪",究其本意,还是期盼身边的女孩儿多多益善。
  张爱玲在小说《红玫瑰白玫瑰》里曾对于男人的心理有过一段经典的描述:
  "娶了白玫瑰,红玫瑰就是心头的朱砂痣,而白玫瑰则成了衣襟上的一粒饭粘子;娶了红玫瑰,白玫瑰就是床前明月光,而红玫瑰则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
  同样,相对宝玉来说,娶了薛宝钗,就成了"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如果让他常对着林妹妹这个"世外仙姝",当林妹妹脾气越来越大,一天三遍对他又哭又闹时,恐怕他又会想起"宝姐姐"的温柔可人,坦荡通达来。
  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人都是如此,男人更是如此,贾宝玉也不例外,而且贾宝玉想得到还不只一个,他的要求是"一花开放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谁让人家是怡红公子,绛洞花主来着。
  4、心地匾窄:
  说宝玉心地匾窄,很多人可能更不同意。然而,我们细品《红楼》一书,宝玉的确是个这样的人。当然,宝玉作为书中塑造的男主角,小说中的主人公,曹雪芹是不会故意在书中写他心地匾窄的一面的。但是,《红楼梦》既然在很大程度上是作者的自传,那书中对人物的定位就显示了宝玉对整个贾府中人的看法。
  我们不难发现,书中立场是这样的,凡是和宝玉有亲密关系的人,一概都以正面的形象出现,凡是和贾宝玉关系不好的人,一律都是反角,以丑陋的形象出现。
  贾母最疼爱宝玉,当然在书中是怜老惜贫的善良老太太,贾政虽然经常打骂宝玉,让宝玉提起来就怕,但毕竟是亲爹,所以只说他端方迂腐,也不提他和赵姨娘、周姨娘等如何胡天胡地,和写贾珍、贾赦时大不一样;王夫人虽然撵了宝玉的丫头,让宝玉也很不快,但她是宝玉的娘,所以形象也远好于邢夫人、尤氏等,而且在身份上也按排得非常高贵,不像邢夫人、尤氏等那样出身寒酸,小家子气十足。
  贾环和宝玉同为贾政的儿子,和宝玉之间的矛盾最为尖锐,所以书中就大肆丑化贾环和赵姨娘。纵观《红楼梦》全书,绝大多数人物都是既有优点,又有缺点的,但是贾环娘俩却一无是处,这个问题我们在后面再细说。就算贾环、赵姨娘是歹人,但李纨和贾兰总不是坏人吧,然而,书中贾宝玉对贾兰的态度就远不是那么和善,第二十六回中曾这样写道:
  宝玉无精打彩,……出至院外,顺着沁芳溪,看了一回金鱼。只见那边山坡上两只小鹿儿箭也似的跑来。宝玉不解何意,正自纳闷,只见贾兰在后面,拿着一张小弓儿赶来。一见宝玉在前,便站住了,笑道:"二叔叔在家里呢,我只当出门去了呢。"宝玉道:"你又淘气了。好好儿的,射他做什么?"贾兰笑道:"这会子不念书,闲着做什么?所以演习演习骑射。"宝玉道:"磕了牙,那时候儿才不演呢。"说着,便顺脚一径来至一个院门前,看那凤尾森森,龙吟细细:正是潇湘馆。
  我们看宝玉对待贾兰的态度也是很恶劣的,贾兰是个小孩子,见了宝玉也很有礼貌地打招呼,呼他为"二叔",而宝玉却一张口就说人家淘气,又恶狠狠地说:"磕了牙,那时候儿才不演呢",可见他内心中对贾兰就没有好感,假如拿弓箭射鹿玩的是史湘云,或者是晴雯之类的丫头,他恐怕都要满脸堆笑地奉承着。
另外,以前有个问题,江湖夜雨曾百思不得其解。那就是《红楼梦》的判词中为什么要讽刺李纨。我们知道李纨判词和曲子是这样的:
  桃李春风结子完,到头谁似一盆兰。如冰水好空相妒,枉与他人作笑谈。
  晚韶华
镜里恩情,更那堪梦里功名!那美韶华去之何迅,再休提绣帐鸳衾。只这戴珠冠披凤袄也抵不了无常性命。虽说是人生莫受老来贫,也须要阴骘积儿孙。气昂昂头戴簪缨,光灿灿胸悬金印,威赫赫爵禄高登,昏惨惨黄泉路近!问古来将相可还存?也只是虚名儿后人钦敬。
  这里面对李纨是充满了讥讽之意的。过去评论《红楼梦》时,常说这是曹雪芹对于封建礼教所鼓吹的节妇烈女行为的讽刺和反抗,是对传统思想的大胆挑战,是封建王国黑暗中透出的民主主义思想光辉。
  然而,细想一下,却总觉得不大对头,李纨这样的行为,就算是在今天这样的社会,也无可非议。一个女人死了丈夫,守着自己活泼可爱的儿子,不愿再嫁人,这有什么好讽刺的?后来这个儿子终于有了出息,这不是皆大欢喜的好事吗?为什么要恶狠狠地说什么"枉与他人作笑谈"?说什么"威赫赫爵禄高登,昏惨惨黄泉路近!问古来将相可还存?也只是虚名儿后人钦敬"。这分明是一种酸葡萄心理在作祟。正是因为宝玉自己无才无能,潦倒不堪,所以就更看不得人家有了功名富贵,这才分外眼红,写下这样的文字来讽刺人家。
  其实,从书中也可以看到,曹雪芹并非思想开放,大力支持女人改嫁。一个明显的例子就是对袭人的态度,她倒是抛开宝玉改嫁了老蒋(蒋玉菡),但书中给她的评价是什么呢?"一簇鲜花,一床破席","破席",盖和"破鞋"相去不远矣。所以,书中对于李纨的讽刺,并非是改不改嫁的问题,而在于作者(宝玉代言人)心地匾窄,对于人家的幸福结局眼红嫉妒。
  庄子曾言:
  "濡需者,豕虱是也。择疏鬣自以为广宫大囿,奎蹄曲隈,乳间股脚,自以为安室利处,不知屠者之一旦鼓臂布草操烟火,而已与豕俱焦也。此以域进,此以域退,此其所谓濡需者也。"
  意思是说只图苟且偷安一时的人,就如猪身上的虱子,选择猪毛疏长的地方,自以为身居皇宫之内;寄生于蹄边胯下和乳腹股脚之间,自以为安身于吉地祥宅,洋洋自得,游哉悠哉。哪里知道,屠夫一旦动手宰猪,点火燎毛,虱子们一个个终将和猪一起被烧焦。将进退都局限在猪身上一样狭隘的范围内,这就所谓有偷安一时的人。
  贾宝玉就是典型的这种家伙,贾府这只猪一旦被烤,贾宝玉也就在劫难逃,和猪虱无异。
  二、贾探春:无耻的权欲狂
  对于探春,《红楼梦》中给予她的评价是相当好的。回目中称其为"敏探春",判词里也夸她"才自精明志自高",以致于有不少朋友都对探春非常喜爱,并认为她是大观园中唯一敢作敢当,有谋有略的女中丈夫,拥有政治家的风范。
  说探春拥有"政治家"的风范,这个我倒承认,但是正如金庸先生在《倚天屠龙记》后记中说过的那样:
  中国三千年的政治史,早就将结论明确的摆在那里,中国成功的政治领袖。第一个条件是"忍",包括控制自己之忍,容人之忍,以及对付政敌的残忍。第二个条件是"决断明快"。第三是"极强的权力欲"……周芷若和赵敏却都有政治才能,因此这两个姑娘虽然美丽却不可爱。
  所以探春虽然也生得十分美丽(削肩细腰,长挑身材,鹅蛋脸儿,俊眼修眉,顾盼神飞),但是江湖夜雨对她一点也喜欢不起来,因为上面做为"政治领袖"的三个条件,探春倒是都具备,但她却一点也不可爱。我们来看一下暗藏于探春身上这许多令人生厌的气息:
  1、探春之残忍无情:
  探春常不满意自己是赵姨娘所生,身份是庶出,从而低人一等。于是她就经常把仇恨发泄在自己的亲生母亲身上,甚至不惜踩着自己的亲娘的头向上爬,来讨好王夫人等。最为恶心的一幕发生在第五十五回"辱亲女愚妾争闲气"中,回目中称之为"辱亲女",其实是颠倒黑白,依江湖夜雨看,根本就是探春"辱亲娘"来着,而且也不是什么"闲气",搁谁身上谁也会生气。我们且再仔细看一遍书中所写:
刚吃茶时,只见吴新登的媳妇进来回说:"赵姨娘的兄弟赵国基昨日死了。昨日回过太太,太太说知道了,叫回姑娘奶奶来。"……探春便问李纨。李纨想了一想,便道:"前儿袭人的妈死了,听见说赏银四十两。这也赏他四十两罢了。"
  探春的亲舅舅(当然人家探春不认)死了,按规矩要给点银子作丧葬费,当时正值李纨、探春、宝钗三人理事。李纨厚道,就说依袭人的例子给四十两银子(袭人是破例多给了的),本来这样就算了呗,偏偏探春拿腔作势,要显示出她"大公无私"、"大义灭亲"的嘴脸来:
  吴新登家的听了,忙答应了是,接了对牌就走。探春道:"你且回来。"吴新登家的只得回来。探春道:"你且别支银子。我且问你:那几年老太太屋里的几位老姨奶奶,也有家里的也有外头的这两个分别。家里的若死了人是赏多少,外头的死了人是赏多少,你且说两个我们听听。"……一时,吴家的取了旧帐来。探春看时,两个家里的赏过皆二十两,两个外头的皆赏过四十两。外还有两个外头的,一个赏过一百两,一个赏过六十两。这两笔底下皆有原故:一个是隔省迁父母之柩,外赏六十两,一个是现买葬地,外赏二十两。探春便递与李纨看了。探春便说:"给他二十两银子。把这帐留下,我们细看看。"吴新登家的去了。
  我们看在这种事情上,弹性还是很大的。赏二十两看来是最低的,高的赏一百两的都有,当然给一百两的说是有"原故",但我们知道"原故"也是可以随便找的,只要有心多给银子,有"原故"固然要多赏,没有"原故"创造"原故"也可以多赏嘛。然而探春却故意刁难,按最低标准给赵姨娘发放这笔钱。
  作为探春,是不会不了解自己的亲娘赵姨娘的脾气的,如果她是个善良的好姑娘,一方面不好徇私多给,但一方面也不愿伤了自己亲娘的心,那她完全可以拿出自己的私房钱暗中加上去给赵姨娘,然后再软言款语地解释一番,想来赵姨娘也不会生那样大的气了。依探春的聪明,不难想到这个办法,但是探春是有目的,那就是故意要让赵姨娘来大闹一场,以后传到王夫人的耳中,好证明自己是坚决站在王夫人阵营中的。
  所以很自然就出现了下面这一幕:
  忽见赵姨娘进来,李纨探春忙让坐。赵姨娘开口便说道:"这屋里的人都踩下我的头去还罢了。姑娘你也想一想,该替我出气才是。"一面说,一面眼泪鼻涕哭起来。探春忙道:"姨娘这话说谁,我竟不解。谁踩姨娘的头?说出来我替姨娘出气。"赵姨娘道:"姑娘现踩我,我告诉谁!"探春听说,忙站起来,说道:"我并不敢。"李纨也站起来劝。赵姨娘道:"你们请坐下,听我说。我这屋里熬油似的熬了这么大年纪,又有你和你兄弟,这会子连袭人都不如了,我还有什么脸?连你也没脸面,别说我了!"
  平心而论,赵姨娘说的也有几分道理的。赵姨娘虽是姨娘,但是毕竟生有贾环和探春这样一子一女,按旧时的观念也是贾家的"有功之臣"。而袭人只是个没有"转正",尚待进一步考察的"准姨娘"。就算仿照现在单位上的考评标准,赵姨娘的"工龄"也要比袭人多得多吧。用赵姨娘的话说就是"熬油似的熬了这么大年纪",而赵姨娘得到的银子不但不比袭人多,反比袭人倒少一半,这怎么说也让赵姨娘心中不平。而探春并不好言劝慰,而是摆出一付公事公办的面孔来:
  探春笑道:"原来为这个。我说我并不敢犯法违理。"一面便坐了,拿帐翻与赵姨娘看,又念与他听,又说道:"这是祖宗手里旧规矩,人人都依着,偏我改了不成?也不但袭人,将来环儿收了外头的,自然也是同袭人一样。这原不是什么争大争小的事,讲不到有脸没脸的话上。他是太太的奴才,我是按着旧规矩办。说办的好,领祖宗的恩典,太太的恩典,若说办的不均,那是他糊涂不知福,也只好凭他抱怨去。太太连房子赏了人,我有什么有脸之处,一文不赏,我也没什么没脸之处。依我说,太太不在家,姨娘安静些养神罢了,何苦只要操心。
我们看探春这番道理,是说一切都应该是太太(王夫人)作主,自已不敢擅自多赏,如果是王夫人高兴,赏个房子给人也没有什么,但现在王夫人不在家,一切就要从严要求云云。这必然令赵姨娘心中很不快还算罢了,探春居然又说出一番更让赵姨娘寒心的话:
  太太满心疼我,因姨娘每每生事,几次寒心。我但凡是个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必早走了,立一番事业,那时自有我一番道理。偏我是女孩儿家,一句多话也没有我乱说的。太太满心里都知道。如今因看重我,才叫我照管家务,还没有做一件好事,姨娘倒先来作践我。倘或太太知道了,怕我为难不叫我管,那才正经没脸,连姨娘也真没脸!"一面说,一面不禁滚下泪来。
  探春当面撇开自己的亲娘,口口声声说"太太满心疼她",却因自己的母亲之故,王夫人"几次寒心",对她不信任了。现在王夫人开恩让探春管家,探春受宠若惊,所以生怕"倘或太太知道了,怕我为难不叫我管,那才正经没脸",这句话倒说得比较实在,探春正是权欲熏心的那种人,"猛踩"自己的亲娘赵姨娘,无非就是想讨好王夫人罢了,好让她得到管家的权力。她太太长,太太短,根本没有将亲生母亲赵姨娘放在眼里,这番话果然激怒了赵姨娘:
  赵姨娘……说道:"太太疼你,你越发拉扯拉扯我们。你只顾讨太太的疼,就把我们忘了。"…赵姨娘气的问道:"……你不当家我也不来问你。你如今现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如今你舅舅死了,你多给了二三十两银子,难道太太就不依你?分明太太是好太太,都是你们尖酸刻薄,可惜太太有恩无处使。姑娘放心,这也使不着你的银子。明儿等出了阁,我还想你额外照看赵家呢。如今没有长羽毛,就忘了根本,只拣高枝儿飞去了!"
  此时,赵姨娘终于忍耐不住,直接质问探春,做为自己的亲生女儿,为什么只顾"讨太太的疼",却把亲娘和亲舅等撂在一边,视如陌路之人?赵姨娘当然也知道,探春之所以会这样,正是要"拣高枝儿",投奔有权有势的王夫人一边。
  探春听到此处,恼羞成怒,终于说出一通无耻之极的话来:
  探春没听完,已气的脸白气噎,抽抽咽咽的一面哭,一面问道:"谁是我舅舅?我舅舅年下才升了九省检点,那里又跑出一个舅舅来?我倒素习按理尊敬,越发敬出这些亲戚来了。……何苦来,谁不知道我是姨娘养的,必要过两三个月寻出由头来,彻底来翻腾一阵,生怕人不知道,故意的表白表白。也不知谁给谁没脸?幸亏我还明白,但凡糊涂不知理的,早急了。"
  探春嫌亲舅舅赵国基是仆人身份,所以就干脆不认这个舅舅,而把刚升了"九省检点"的王夫人的兄弟王子腾当作舅舅,更忌讳别人知道她是赵姨娘所生,越发连亲娘都不认了,真是让人齿冷。要知道,俗话说:"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赵姨娘再有不是,她也是十月怀胎,辛辛苦苦地将探春生下来的。而探春现在却以从她肚子里生出来为耻,这对一个做母亲的心伤害有多大!
  后来平儿来了,传达凤姐的意思,也说旧例虽是二十两,再添些也使得,但探春坚决"维持原判",一分钱也不加,赵姨娘最终没得到更多的钱,也没有得到半句好话。
  其实但凡历史上阴狠的政客,为了效忠于新主子时,无不对旧主子格外的狠毒,以示对新主子的无限忠心。吴三桂降清后,十分卖力地追杀朱明王朝的"龙子龙孙"们,清军占领云南后,永历帝朱由榔仓皇逃往缅甸,吴三桂为了表现自己,要求进兵缅甸,猛追"穷寇"。清庭回复说考虑到深入缅甸后,地形复杂,情况不明,不必勉强进兵(参见刘健《庭闻录.卷三》),而吴三桂却为了证明自己的忠心,坚决进军,最终把永历帝朱由榔活捉,吴三桂亲手用弓弦将他绞死。
  事情就是这样,要是永历帝朱由榔直接落在满人手里还算罢了,越是落在吴三桂手里,越没有半点活的希望。吴三桂最忌讳的就是满人怀疑他和明室还是有感情的,所以对待这些朱家的"龙子龙孙",不免要格外残忍狠毒才行。
探春也正是这样,别人多赏点银子倒无妨,唯独自己的亲娘赵姨娘,是万万不可多给的,非但不可多给,借这个机会,让赵姨娘和她大闹一场,倒更证明了自己对王夫人的耿耿忠心,这等嘴脸,距历史上的大奸大恶相去无几。
  有些维护探春的人反驳说,古人讲究嫡庶之别,按传统道德,探春就应该认王夫人为"娘"。且不说这本身就是一种腐朽的封建思想,而且就算在古代,人们也未必都执这种观点。我们试举一例:唐宣宗李忱,他的母亲郑氏本是罪人李錡的姬妾,入宫后当过郭太后的侍儿,后来被唐宪宗"临幸",生下唐宣宗。按上面那些朋友的说法,郭太后是郭子仪的孙女,堂堂的正宫皇后,地位比起唐宣宗的生母来要尊贵得多,李忱当然应该认郭太后为"娘"了。但是,李忱却不像探春那样薄情,而是奉亲娘郑氏为太后。郭太后因当年欺负过他亲娘,唐宣宗待之"礼殊薄",郭老太太养尊处优惯了,哪里受过这样的气?于是吵吵嚷嚷地上勤政楼要跳楼自杀,其实也不是真跳,是借此示威罢了。结果唐宣宗闻听大怒,当天晚上郭太后就不明不白地呜呼哀哉了。按礼制,郭太后是李忱之父唐宪宗的正宫皇后,应该陪葬,而唐宣宗却坚持不许,把她葬在景陵(宪宗陵)的外园。我们现代人可能觉得葬哪不是太重要,但古人最重的就是葬时的礼仪,为此还有不少大臣进谏,唐宣宗一律贬官充发。
  唐宣宗对生母十分孝顺――"事郑太后甚谨,不居别宫,朝夕奉养"。他对自己的舅舅的态度也很值得赞许。郑太后身份低微,所以唐宣宗舅舅恐怕比赵国基强不了多少,唐宣宗一开始让舅舅郑光做了平卢、河中节度使,后来召来舅舅一聊,发现其舅一肚子草,啥也不懂,见识鄙浅。于是唐宣宗就不再让他担任重要的官职,母亲郑太后屡屡为其舅说好话,唐宣宗只是多赏钱,再不委以重任。因为做一任地方官,要管理一方百姓,非同儿戏,他这"傻大舅"要是当了一把手,危害不小,还不如多赏点钱,让他白吃饭哪。
  所以说,探春做法并不是什么光彩的行为,就算是在旧时的条件下,她还是有选择的。
  2、探春的谄媚功夫:
  探春其人,深谙"厚黑学"精髓,对于谄媚有权有势之辈也有一套功夫。比如,她对贾母和王夫人等是着力巴结逢迎的。第七十六回中,贾府虽然没有被抄,但大观园中的女儿先自散的散,病的病,这中秋之宴甚是凄凉无味,于是黛玉和湘云就溜出去自行联句作诗,后来迎春、惜春也熬不住去睡了,只有探春却一直陪着贾母和王夫人等。探春也没有白等,终于博得贾母夸道:"只是三丫头可怜,尚还等着",别看这是小事,探春之用心良苦可见一斑。
  在书中第四十六回,探春更是抓住了好时机表现了一番。当时贾母听说贾赦非要娶她身边的鸳鸯时,盛怒之下,不分青红皂白,却将王夫人劈头盖脸地骂起来:
  你们原来都是哄我的! 外头孝敬,暗地里盘算我.有好东西也来要,有好人也要,剩了这么个毛丫头, 见我待他好了,你们自然气不过,弄开了他,好摆弄我!"王夫人忙站起来, 不敢还一言。薛姨妈见连王夫人怪上,反不好劝的了。李纨一听见鸳鸯的话,早带了姊妹们出去。
  本来李纨已带了众位姑娘出去,但探春此时却不愧是书中说的"有心的人":
  探春有心的人,想王夫人虽有委曲,如何敢辩,薛姨妈也是亲姊妹,自然也不好辩的,宝钗也不便为姨母辩,李纨,凤姐,宝玉一概不敢辩,这正用着女孩儿之时,迎春老实,惜春小,因此窗外听了一听,便走进来陪笑向贾母道:"这事与太太什么相干?老太太想一想,也有大伯子要收屋里的人,小婶子如何知道?便知道,也推不知道。"犹未说完,贾母笑道:"可是我老糊涂了!………
  可想而知,探春在关键时刻站出来为王夫人辩护,替王夫人剖清了是非,这份"拥戴"之功,王夫人必然会记在心里的。不单对王夫人,探春对宝玉也是十分用心巴结的。第二十七回中说道探春用上好的绫罗给宝玉做了双鞋子,贾政看了都说"虚耗人力,作践绫罗",可见是花费了不少财力人力的。其实贾宝玉也并不是缺鞋穿的人,探春是有意巴结,而她对自己的亲兄弟贾环,却不理不睬,视如路人。这当然也引起赵姨娘的不满:"正经亲兄弟,鞋塌拉袜塌拉的没人看见,且做这些东西!"而探春怒道:"她那想头,自然是有的。不过是那阴微下贱的见识。她只管这么想,我只管认得老爷太太两个人,别人我一概不管。"
看来探春是时时刻刻要和亲生母亲赵姨娘和亲弟弟贾环划清界限的,有人可能说,贾环和赵姨娘确实令人生厌,但是反观人家薛宝钗,却不这样刻薄,送礼物时,连贾环那里同样也给一份。无论如何,探春做的确实又狠又绝,很有政客的素质。
  正是靠了这些平日里攒下的"资本",探春才可以堂而皇之地主起了家政,大刀阔斧地发号施令。有人常大赞探春在抄家时的"英勇气概",并敢于给"王善保家的"一个大耳光,殊不知,探春为什么有这样牛的底气?她这样做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我们先来看一下"王善保家的"到底是何人物,"王善保家的"本是邢夫人的"得力心腹人",同时也是"邢夫人的耳目,常时调唆的邢夫人生事",所以这"王善保家的"固然是王熙凤暗下恨之入骨的人,就算是王夫人,也对她没有什么好感。邢夫人和王夫人虽然面子上没有什么隔阂,但内心中也是敌对的。所以在晴雯对"王善保家的"发脾气时,王熙凤却是"心中甚喜",只碍着邢夫人的脸,才"忙喝住晴雯",晴雯是个直率丫头,没有什么心机,之所以发脾气,是因为刚受了王夫人一顿窝囊气,而探春却是个十分有心计的人,她的行动是有目的有计划的。探春借势猛抽了"王善保家的"一个耳光,既显示了自己的威风,又变相地讨好了凤姐和王夫人,可谓一石二鸟。探春之所以能大出风头,人家背后是有靠山的,那就是王夫人这位不显山露水的"善人",这正是她最大的靠山。
  3、探春所谓的"管理才能":
  不少读者受红学评论的影响,常觉得探春志向高远、精明强干,有很难得的理政理财之能。甚至有人夸道:"作者为探春精心安排了施展才能的机会,让探春亮起她的宝剑,撕裂了黑暗时代的一角",好像如果让探春一直管家,贾府就能摆脱衰败的命运似的。我们且来看,探春这些所谓的"改革",真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吗?
  "敏探春兴利除宿弊"的种种措施,无非也是从开源节流两个方面着手,从而改善一下贾府的财务状况。通俗点说,开源就是能"搞钱",节流就是会省钱。应该说,开源比节流要更重要,比尔?盖茨就算天天吃鲍鱼、熊掌也吃不穷,靠救济金生活的贫民再啃窝头也攒不了多少钱。在搞钱方面,探春打的是大观园这个园子的主意:
  我因和他们家(赖大家)的女孩儿说闲话儿,他说这园子除他们带的花儿,吃的笋菜鱼虾,一年还有人包了去,年终足有二百两银子剩。从那日,我才知道一个破荷叶、一根枯草根子,都是值钱的。……咱们这个园子,只算比他们的多一半,加一倍算起来,一年就有四百银子的利息。若此时也出脱生发银子,自然小器,不是咱们这样人家的事。若派出两个一定的人来,既有许多值钱的东西,任人作践了,也似乎暴殄天物。不如在园子里所有的老妈妈中,拣出几个老成本分、能知园圃的,派他们收拾料理。也不必要他们交租纳税,只问他们一年可以孝敬些什么。一则园子有专定之人修理花木,自然一年好似一年了,也不用临时忙乱;二则也不致作践,白辜负了东西;三则老妈妈们也可借此小补,不枉成年家在园中辛苦;四则也可省了这些花儿匠、山子匠并打扫人等的工费。将此有馀,以补不足,未为不可。
  探春眼界之浅陋,没的让人笑掉了牙齿。依我看,探春千方百计想和赵姨娘划清界限,其实她还是继承了赵姨娘的遗传基因,小家子气十足。赖大是什么人?原来贾府的奴才。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家?咱贾府是什么样的人家?一个小老板开的小饭铺门前可以弄上冷饮摊卖点冰棍儿,晚上整大排档烧烤,会多出不少收益,但是钓鱼台国宾馆也这样搞行不行?所以,这其实是很失体面的事情。所以后来宝钗也委婉地劝道:"虽是兴利节用为纲,然也不可太过,要省上二三百银子,失了大体统,也不象"。
  而且探春这个"承包责任制"确定以后,也带来不少的副作用。承包,固然使得有专人认真修理花木,但是却不免刺激不少仆人渐渐忘了自己的职责所在,变成以赢利为主要目的,从而各打自己的小算盘。正想宝钗当时就顾虑到的那样:"要果真交给人弄钱去的,那人自然是一枝花也不许掐,一个果子也不许动了,姑娘们分中自然是不敢讲究,天天和小姑娘们就吵不清"。
事实证明,后来果然就发生了不少类似事件,最为突出的是第五十九回 "柳叶渚边嗔莺叱燕"所写的这一幕:
  宝钗的丫头莺儿是个擅长编织技艺的女孩,她见到新柳可爱,就顺手摘花折柳,编出一个玲珑过梁的篮子,送给了林妹妹。后来蕊官也想要,于是莺儿就又折了些花柳,编一个给她。这本来是其乐融融非常和谐的一幕,然而"承包"这些花儿柳儿的老婆子们却看在眼里,怒在心头,虽没有敢直接痛斥莺儿,但却指桑骂槐,将小丫头春燕又打又骂,甚至当着莺儿的面拿起柳条骂"这编的是你娘的什么?",最后气得莺儿将花柳"皆掷于河中",但这些婆子们还是恨恨地骂道:"促狭的小蹄子,糟蹋了花儿,雷是要劈的"。
  我们看这样的安排,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大观园中的人际关系,正像厨房中的柳家媳妇说的那样:"今年还比往年?把这些东西都分给了众妈妈了,一个个的不像抓破了脸,人打树底下一过,两眼就黧鸡似的"(生怕别人摘花摘果)。第六十二回中宝玉对黛玉说道:"这园子分了人管,如今多掐一根草也不能了",大观园被管成了这样,这还像贾府消闲赏乐的花园吗?林妹妹葬花那时候亏得还没有施行这制度,不然,指不定跳出个老婆子来夺花,因为这些花瓣晒干了,像探春她们商量的那样"卖到茶叶铺药铺去,也值好多钱"。就算不敢明夺,肯定也会趁林妹妹将花朵"一抔净土掩风流"后,又来"刨坟起尸",将花朵儿再拿去卖钱,你说何等煞风景。
  所以,此风一开,使得贾府中佣仆们的思想意识发生了改变,原来只是当好差服好务就可以了,财务上的事情一切统一调度,虽不免有浪费和偷懒的弊病,但佣仆们之间的矛盾不像后来这样突出。自从探春管家,各有了"自营业务"后,不免人人想发财赚钱,能够"承包"上的自然处处刻薄搜刮,没有承包上的眼红心热,所以就有了柳家媳妇管厨房时,司棋想要吃蒸鸡蛋,柳家媳妇就故意推脱的现象。后来又有秦显家的觊觎厨房这个职位而刻意走门子送礼,想挤走柳家媳妇,彼此你争我斗,惹出许多是非来。
  其实大观园并非"生产单位",贾府的收益一方面来自贾家人中当官的俸禄,但这并不是最主要的,贾府所属田庄的租税,才是大头。大观园只是小姐们消遣玩乐的花园罢咧,将这里也开发出来搞生产,既有损贾府的品位,又起不到根本的作用。别说贾府,就算是现在的大城市,住宅区之类的地方,还要有些公共绿地,起到美化环境,让人消闲放松的作用,要是都一味讲究经济效应,花园绿地都应该刨掉,种上菜,养上猪才好,我们算一下,养上五六头猪,种上几棚菜,一年怎么也有几千元的收入,足以抵销物业费了,咦,怎么各大城市小区都没有这样做的?大观园的地位,就相当于贾府的一片绿地,是不应该用来搞"生产自救"的。
  而且,我们看付出了这么多代价,造成这么多不良后果换来的收益是什么?依探春的计算,也不过是一年才省下四百多两银子罢了。四百多两银子值得什么?第四十三回中,贾母让大伙儿凑点钱给凤姐过生日,一下子就凑了一百五十两有余,这只是一天的花费,按这样的花法,探春一年省的那点钱,四天就没有了。凤姐弄权铁槛寺,只是动动嘴修封书信,就坐收了三千两银子,贾赦要买石呆子的扇子,张口开价就是五百两,宫中的太监来向贾琏索贿,张口就是一千两,相比之下,探春这番大折腾,才省下四百多两银子,实在是小CASE。
  另外,探春的所作所为,得罪的人多,获利者只是下层的某些老妈子们。探春将贾环、贾兰等上学的补助(八两银子)免去,又动心意裁减小姐们的脂粉钱,不免会招惹这些人等的怨恨。其实这一切,王熙凤何尝心里不明白,但是她虽有歹毒的名声,却不办这等损人不利已的傻事。现在探春出头弄这一出,凤姐其实心下暗喜,她和平儿曾这样说道:
  若按私心藏奸上论,我也太行毒了,也该抽头退步。回头看了看,再要穷追苦克,人恨极了,暗地里笑里藏刀,咱们两个才四个眼睛,两个心,一时不防,倒弄坏了。趁着紧溜之中,他(探春)出头一料理,众人就把往日咱们的恨暂可解了。
看来探春干的这些事,全是犯众怒的勾当。凤姐高兴的原因是,这样一弄,众人忘了自己原来的坏处,将仇恨都凝聚在探春身上。相比之下,李纨和宝钗都精明得多,李纨知道自己势单力孤,也懒得管这些闲事,只顾好自己的儿子兰儿就好了,所以只是附合,而不发表主见。宝钗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办这越俎代庖的事,甚至连探春要分派她的丫头莺儿的娘管花,她也坚决推辞掉。依我看,这二人的聪明劲儿,远胜于探春。
  有人觉得不管成败怎么样,探春在当时就能想出"承包责任制"这样的措施来,就是相当了不起的人物。其实不然。我们细读《红楼》,你会发现,贾府下面的田庄其实早就是"承包责任制"了。大家注意看书中第五十三回里,贾珍坐等黑山村庄头乌进孝将地租送来,其实不也是"承包责任制"嘛。乌进孝每年交纳一定的钱粮杂物,剩下的不也是全由他支配?庄子上的人干活,自有乌进孝管理,也用不着贾珍像半夜鸡叫中的周扒皮一样亲自去催,只是到时候收租收钱就是了。
  至于说探春的"兴利除弊"能挽救贾府的命运,更是无稽之谈,贾府的败亡是和政治有关的,是政治帐而不是经济帐。比如和珅家,如果乾隆爷一直活着,他家里就会一直"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和府中多买几个丫环,多吃几桌酒宴,难道就吃穷了,吃败了?相反,到了嘉庆爷想治和珅的时候,就算和府天天红米饭、南瓜汤,也逃不了抄家的命运。
  说来探春也是"小昭而大聋",她的聪明才智和政治斗争艺术是相当幼稚的,有人觉得探春会是一个很出色的"政治人物"、"管理者",但江湖夜雨不这样看。其实贾府里"藏龙卧虎",聪明之士所在多有,不单凤姐精明强干,其他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贾母虽老,不大管家事,但第七十三回中,贾母严令查赌,雷厉风行,如老将提兵,调度自别,手段稳、准、狠,似乎凤姐尚有不及;邢夫人、王夫人等也是心计多多,时刻在掌控着大局,她们的心智都未必逊于探春。我觉得,探春充其才智,当个"林之孝家的"那样的大管家可能还称职,但绝对称不上很高段。探春"兴利除宿弊"的这些行止,冲动毛躁,眼界也浅,如果在政坛上混,大体类似于唐代"甘露之变"中李训、郑注那伙人。
  《红楼梦》一书中,给探春安排的结局是很不错的,曹雪芹对她偏爱有加,让她远嫁而走。但是,想王夫人等嫁探春时,难说能预见到贾府会注定败落,安排探春远嫁,想来不会是什么"好意"。探春被打发远嫁,正是说明她最后没有得到王夫人的信任,王夫人还是觉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有的人认为,探春远嫁后,肯定会"谁知天海阔,别有一家人",从此鹏程万里,大展宏图。但我觉得也未必完全如此,以探春这样到处得罪人的毛躁性格,虽可能弄权称雄一时,但也很容易陷入政治斗争的险恶风暴之中,下场也未必会很好。当然,也有可能,探春在斗争中学习斗争,越来越成熟,从而修炼成能呼风唤雨的人物。但是,我却对探春喜欢不起来。
  三、赵姨娘:被刻意妖魔化的女人
  前面说过,《红楼梦》一书中的人物,多数都是丰满立体的,既有优点也有缺点,但是赵姨娘和贾环这两人却是彻头彻尾的坏人。之所以会这样,正是因为作者是贾宝玉的代言人,他是站在贾宝玉的立场上的,贾环和赵姨娘这两人,正是和宝玉矛盾最为尖锐突出的人,所以《红楼梦》一书,就将贾环他娘俩写得一抹黑。一如李世民通过"玄武门之变"登上皇帝宝座后,就将李建成李元吉说成是阴险狡诈,好色贪功的庸碌之辈,委琐小人一样。
  我们细看书中内容,赵姨娘和贾环,其实在贾府中是很受气的。别说王夫人经常可以随意将赵姨娘唤来责骂,就连王熙凤这样按辈份来说要低于赵姨娘的,也可以拿她当下人一样呵叱。第二十回中,贾环赌输了钱,说"宝玉哥哥撵了我来了",赵姨娘才发了几句牢骚,就出现下面这一幕:
"可巧凤姐在窗外过,都听到耳内。便隔窗说道:"大正月又怎么了?环兄弟小孩子家,一半点儿错了,你只教导他,说这些淡话作什么!凭他怎么去,还有老爷太太管他呢,就大口啐他!他现是主子,不好了,横竖有教导他的人,与你什么相干!环兄弟,出来,跟我顽去。"贾环素日怕凤姐比怕王夫人更甚,听见叫他,忙唯唯的出来。赵姨娘也不敢则声。凤姐向贾环道:"你也是个没气性的!时常说给你:要吃,要喝,要顽,要笑,只爱同那一个姐姐妹妹哥哥嫂子顽,就同那个顽。你不听我的话,反叫这些人教的歪心邪意,狐媚子霸道的。自己不尊重,要往下流走,安着坏心,还只管怨人家偏心。输了几个钱?就这么个样儿!"
  看见了吗,王熙凤都可以理直气壮喝骂赵姨娘,贾环虽是她的亲儿子,但她也是没有权管的,教导权归"老爷太太"(指贾政和王夫人),意思是说赵姨娘虽生有贾环、探春,还终归是奴才身份,只有被别人管的份儿。
  合府上下,对贾环和赵姨娘十分歧视。第二十五回中,贾宝玉明知道王夫人身边的丫头彩霞和贾环要好,却故意当着贾环的面对彩霞动手动脚,以至于贾环气不忿,将蜡烛油溅了宝玉一脸。惹得王夫人怒骂了贾环一番不算,还命人将赵姨娘叫来臭骂了一通。
  第六十回中,贾环在宝玉处见到了"蔷薇硝",这"蔷薇硝"当时是属于高档化妆品之属,看来贾环的待遇比宝玉是差了很远的,这东西在宝玉哪里是并不稀罕的,但贾环却没有见过,他低声下气地向宝玉讨要一点给自己心爱之人彩云(即上面说过的彩霞)用,但宝玉手下的丫头芳官却故意戏耍人家,将低劣不值钱的茉莉粉当成"蔷薇硝"向炕上一掷,摔给贾环。这事情宝玉是看到了的,也是他默许的:"宝玉会意,忙笑道:且包上拿去"。从而惹得赵姨娘跑去吵闹,芳官等众丫头仗着人多,"手撕头撞,把个赵姨娘裹住",等到探春、平儿、李纨等这些管事的来后,也是"各打三十大板",赵姨娘也同样被训斥了一回。平心而论,赵姨娘虽然脾气火爆了些,但是芳官的做法也并非在理。
  第二十五回中,书中写赵姨娘勾结马道婆这等邪魔外道上的人魇胜作法:
  向赵姨娘要了张纸,拿剪子铰了两个纸人儿,递与赵姨娘,教把他二人的年庚写在上面;又找了一张蓝纸铰了五个青面;并在一处,拿针钉了。叫赵姨娘将两个纸人一并五个鬼都掖在他们各人的床上就完了。
  后来,书中写宝玉和王熙凤就真的出现了"中邪"的症状:
  宝玉一发拿刀弄杖、寻死觅活的,闹的天翻地覆。贾母王夫人一见,唬的抖衣乱战,儿一声肉一声,放声大哭。于是惊动了众人,连贾赦、邢夫人、贾珍、贾政并琏、蓉、芸、萍、薛姨妈、薛蟠并周瑞家的一干家中上下人等并丫鬟媳妇等,都来园内看视,登时乱麻一般。正没个主意,只见凤姐手持一把明晃晃的刀砍进园来,见鸡杀鸡,见犬杀犬,见了人瞪着眼就要杀人。众人一发慌了。周瑞家的带着几个力大的女人,上上去抱住,夺了刀,抬回房中。
  后来,他二人奄奄待死,幸好一僧一道两位"仙人"来了后,才破了邪法,救了性命。
  其实,拥有现代科学知识的我们知道,单凭剪几个纸人,画个鬼符,是起不了任何作用的。所以,这一段的描写,当属捕风捉影,明显是故意来诬陷赵姨娘的。我们知道在历史上,尤其是在宫庭斗争中,诬陷对手行"巫蛊",乃是惯用的手法。最有名的是汉武帝时,先是有人诬陈阿娇行"巫蛊",说什么"皇后失序,惑于巫祝",将她废了名号,囚入冷宫。这还只是一段小序曲,后来奸臣江充又诬蔑太子和皇后卫子夫行巫蛊之术,结果造成包括太子刘据、皇后卫子夫在内,共有十万多人丧命的大动乱。所以这"巫蛊"二字,在过去是很敏感吓人的词儿。但是,历代被加上"巫蛊"罪名的人,几乎百分之百是被冤枉的,就算她们在别的方面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但行"巫蛊"云云却完全是莫须有的罪名。《红楼梦》书中,将这一套又加在赵姨娘头上,不免透露出曹雪芹思想中的偏激狭隘的成分。
  其实,赵姨娘的相貌应该是不错的,我们看探春就生得"削肩细腰,长挑身材,鹅蛋脸儿,俊眼修眉",可以猜想得到,赵姨娘年轻时,大致也会是这么个样儿。不然的话,贾政也不会特别宠爱她,和她生下一男一女。我们看书中的贾政,往往一出现,就吃了枪药似的,火气十足,不单对待宝玉,和王夫人说话时,好像也是疾颜厉色的时候居多。但面对赵姨娘时,却似乎和蔼得多。
  第二十五回中,宝玉病得沉重将死,贾母正心疼时,赵姨娘不识时务地劝道:"老太太也不必过于悲痛:哥儿已是不中用了,不如把哥儿的衣服穿好,让他早些回去,也省他受些苦。只管舍不得他,这口气不断,他在那里,也受罪不安--"结果惹得贾母照她脸啐了一口唾沫,大骂她道:"烂了舌头的混帐老婆!怎么见得不中用了?你愿意他死了,有什么好处?你别作梦!他死了,我只合你们要命!都是你们素日调唆着,……这会子逼死了他,你们就随了心了!--我饶那一个?"
  赵姨娘惹得贾母发这样大的火,贾政也没有当场给她一嘴巴什么的,而是"在旁听见这些话,心里越发着急,忙喝退了赵姨娘",这"喝退了赵姨娘"的行止,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其实是在维护她来着。
  其实细看书中的赵姨娘,也并非一味地狠毒险恶。她对待喜欢贾环的大丫头彩云(后来又叫彩霞)还是挺有感情的。贾环错怪彩云时,赵姨娘一面骂贾环::"没造化的种子,这是怎么说!"又安慰彩云道:"好孩子,他辜负了你的心,我横竖看的真……"。后来王夫人和王熙凤当然不会给彩云好果子吃,将她许配给来旺家的儿子,而此人"酗酒赌博,而且容颜丑陋",是个"在外吃酒赌钱,无所不至"的坏种。林之孝家的都感慨说:"彩霞这孩子这几年我虽没看见,听见说越发出跳的好了,何苦来白遭塌一个人呢?"连贾琏听了也觉得不是个事儿,但是王夫人和凤姐忌恨彩霞,定将她许给这样一个腌臜畜生。
  赵姨娘对此有心无力,无可于抗,但还是斗胆求了贾政一番,虽然没有取得任何成果,但也算尽了一份情谊,就此事而看,王夫人和王熙凤的毒辣远胜于赵姨娘。
将赵姨娘和贾环写成这个样子,一方面反映了曹雪芹鼠肚鸡肠的气量,另一方面也透露出曹雪芹有关嫡庶之别的封建思想是何等浓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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