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文彬讲座实录：红楼梦境终向何处

我们看到冷子兴这个人他是站在贾府宁荣二府之外，用远镜头向里看，把这个镜头拉的很远，因为他是在宁国府的大墙外来看的。我们看到的第二个镜头是第六回刘姥姥，是近距离的，而且是走进去的，那么这个镜头有特写有向前推。我们看刘姥姥一来到荣国府大门前的时候，看到乡村人进城的那种促态，看到她见到那些挺胸叠肚的警卫时的心情，然后她找到周瑞家的把她引进了凤姐的院子的时候，她看到的台阶怎么样子，怎么样打起帘子，香味怎么样子的，把视觉嗅觉都融在一起。然后她误认平儿是王熙凤，直到王熙凤来了这才是正主，原来奶奶是这个样子的。那么可以想，当她把平儿误认为凤姐的时候，我们可以看贾家的奴隶这一级或者是半个主子这一级穿的是什么样子的，会让乡下人产生怎么样的一种感觉。所以这个时候我们看得非常清楚的就是，如果说冷子兴演说荣国府的时候仅仅是一个拿着望远镜站在高出往里面看还不十分清楚的描述，来个大略地向读者介绍荣国府的东西的时候，现在我们看到的是一个摄像机跟到刘姥姥走进去，每一个镜头都在刘姥姥眼睛当中扫描过了，而且在刘姥姥的眼睛当中再定格。这还仅仅局限在王夫人的房间王熙凤的房间或者是贾母的房间，没写到小姐的房间。

《红楼梦》人们常常提到的三次游大观园，前两次贾政领着大家游大观园，元妃来了游大观园都是走马观花，唯独这个第三次游大观园。这个人是谁呢？就是刘姥姥。贾母在陪同刘姥姥游大观园的时候，每一个小姐的房间都游到了，而且对每一个小姐的房间都作了评论。比如说宝钗房间的冷调像一个雪洞，黛玉的房间像一个读书的哥儿，探春的房间花梨大理石大案上，显得主人个性的线条通过案子表现出来，探春的那种高雅通过汝窑美人壶上面插着的白菊花，还有颜真卿的字。刘姥姥最后躺在怡红院的时候，我们会发现怡红院的西洋镜哈哈镜,变形的镜子，把贾府的豪华把大观园建设的豪华淋漓尽致地通过刘姥姥的眼睛，是显微镜放大镜同时又是一个摄影镜都一一显露。而作者采用的办法就是这样循序渐进一点点地向读者来展示贾家大观园的豪华。他觉得这样还不够，那么它就制造了两个事件，一个是秦可卿之死，一个是元妃的省亲。一红一白，把贾家的奢侈豪华推到一个高峰，把矛盾推到高峰，让你看到在这样一个世家大族里头发生了什么。秦可卿怎么死？可以说就是跟她的公公^*伦被焦大所揭穿，在羞愧难当的情况下上吊自杀，看看第五回的画梁春尽。这里面有一个问题，就是曹雪芹接受他叔叔的意见把上吊的情节改掉了，这个在纸本的《红楼梦》中交代得非常清楚。为什么呢？因为秦可卿给贾家的后嗣提了三条意见，这三条意见不是一个安抚尊容的人所能够想的到，对我们贾家还是提了好意见，因此你把她舍过，不要把她的丑事公诸于世。所以秦可卿是贾家第一个头脑最清醒的要提防这样的奢华下去贾家未来要登高必跌重，要想到近日的繁华未来的亏损。第二个便是元春，一进园就说“奢华过费，如果我明年再来省亲的话，你们千万不要这样的奢华”。请大家回去查文本好好品一品，什么叫品《红楼梦》，就是在这些地方来品一品。一个皇妃，皇帝的小老婆，为什么看到这种景象向她的娘家提出这样的忠告？她三次哭，三次感叹，提出的问题是什么？为什么说“明年我再来省亲的话千万不可这样的奢华”？她知道这样奢华的后果是什么。所以我就觉得在《红楼梦》当中，许多女性人物比那些须眉浊物来说头脑冷静得多，而恰恰这些男人都被钱支使坏了。所以曹雪芹写人物我们很快就看到了他是这样来写的。曹雪芹写人物的另外一个方法就是用诗词曲赋来写，把中国的这种写实转变到用传统的抒情来描写人物，这种传统的抒情把人物诗化，不是《红楼梦》中有一二百首曲赋，是我们在每一个人物身上都可以找到他用诗来写成的，虽然他写的是叙事语言，但是都是诗。从王熙凤的出场，从宝黛的初见，从王熙凤和贾瑞的见面，从薛宝钗的露面，我们看每一个形象都是用赋的语言，就是一首赋。把中国最美丽的语言都用在描写他们的相貌上。这就是用诗来写人物，都是诗化的人物，他们每一个人物的后面都包蕴这极其深刻的作家的美学理想。

其二，《红楼梦》作者是一个不仅懂得诗的诗人，大家看了一点材料可能了解到，曹雪芹首先是作为诗人被他的朋友所了解的，曹雪芹诗写的非常之高妙，但是他没留下他的诗记。他的诗尽在《红楼梦》当中，他代替了《红楼梦》各种各样的不同人物不同年龄不同修养性别不同来写诗。如果他不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诗人，他能够这样代各种人物去写吗，能模仿他们的年龄来写出这么多诗吗？我们说《红楼梦》里面的诗是曹雪芹诗词成就的代表，这并不意味着《红楼梦》中的诗词是曹雪芹他自己的诗词创作水平，这是两回事，这中间有距离的。你不能说薛蟠刘姥姥说的都是诗,这都是曹雪芹代薛蟠这类人物写的。我们来读一读《葬花辞》，《秋窗风雨夕》，《桃花行》，看一看《菊花词》《海棠词》，这个时候我们就发现曹雪芹的水平不是哼哼的水平。我们说在每一个人物的名字当中就是一首诗，你们有一天会研究明白的。林黛玉，你可以在唐诗里查到多少她的典故？她的号颦颦，就是诗，而在这个诗里面就含着林黛玉的性格她的结局。薛宝钗，她的名字除了《红楼梦》本身交待的以外，在唐诗里查一查可以举不胜举。而薛宝钗这个名字当中所含有的她得到了贾宝玉最终她失去了贾宝玉。

《红楼梦》第三个描写手法就是绘画的手法。曹雪芹本身是个画家，他的朋友讲他善画。现在他以小说出名了，其余的都没留下，其实他的画都在《红楼梦》里面，他的诗就在《红楼梦》里面。《红楼梦》里面的女儿们的论诗就是曹雪芹诗的一些主要观点，她们的画也是曹雪芹画的主要观点。今天的画家可以从《红楼梦》里面猎取那么多的题材，因为《红楼梦》本身就是一部诗情画意的小说，因此《红楼梦》它每一个故事的背后都可以画出一幅风光图。如果我们把元妃的省亲，把秦可卿的场面看成一种长卷的话，我们可以在《红楼梦》里面找到乡村画，风景画，同时可以找到中国的国画，还可以找到西洋的油画。本身它就是用画来组成的，是一个十八世纪中叶的美丽的动人的一个人物画廊风景长卷。当史湘云喝醉了酒卧在芍药裀一块石头内就是一幅画，有人物，有飘落的花瓣，有小动物，有扇子落在地上，这就是一幅湘云眠乡图。我们还可以在《红楼梦》中看到连环画，抄检大观园，每一场就是一个连续剧，每一场就是一个连环画的镜头。当你看到晴雯倒箱往地上一甩的时候这可以画成一幅画，当你看到探春之怒打了王善宝一耳光的时候这又是一幅足以表现她政治家的风范和刚烈性格的一幅画。所以我们在看《红楼梦》的时候，如果我们的基础知识太薄弱，很难理解这些东西，要把这些东西都了解了，我觉得我们还有一个丰富自己的知识的前提条件，所以我希望大家能够从《红楼梦》里面学到更多的东西，这样你们再理解《红楼梦》里面的人物就更好了。

总体来说，我认为曹雪芹这位作家他的创作理念上反对重神，反对重权，反对重天，而他要回归的要重人，重人的感情，尊重人的个性，人的声誉，这正是和以往的创作不同的领域。曹雪芹在重人上既重视人的自然美外表美，也重视化妆美，服饰美。服饰美是人的自然美的一个延伸，服饰是人的第二皮肤，是人走向文明阶段的一个标志，所以他在重视人的形象美的同时，重视这些外表美之后，他归结到如果没有心灵的美，这个人物立不住，所以他归结到这些美中心灵美最重要。所以从《红楼梦》里面描写人物的手法看，我觉得曹雪芹是一个伟大的心理学家。他也是一个女性解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