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浏览 一部以描写爱情为基调的写实小说又是极为隐晦的政治小说《红楼梦》,自它的传抄问世以来,人们一开始便感到困惑,继而进行探索。其研究开始只是只言片语,后成为整篇的评点、索隐以及连篇累牍的考证,直到现在《红楼梦》的某些专刊和其它一些刊物仍然在无休止的论争,这真可谓是旷古未有的文学怪现象。
对于《红楼梦》的研究种种奇怪现象的出现,大部分并不是来源于研究人员的奇怪遐想,而是来源于《红楼梦》作品本身。《红楼梦》是将“真事”隐去,然后将书中人物故事情节又“追踪蹑迹”的用“假语村言”敷演出的。但是《红楼梦》中爱情情节的真实性和一些描写社会现象的真实性却与在《红楼梦》中作者故意在时间、地点和某些情节上人为的制造出的种种矛盾的不协调本身就是一个谜,是一个“古董”,这一部由“假话”和“古董商”冷子兴合演的一部大古董《红楼梦》将读者装进了闷葫芦。人们一开始在承认《红楼梦》是“传神文笔足千秋”的一部写实杰作的同时,又带着一种《红楼梦》是“传闻已久”又不敢一阅的“恐其中有碍语”的疑虑心理,这些思想便成了“索隐派”的先声,随后便开始了系统的红学研究。第一批便是我们今天所说的旧红学派。
旧红学派包括评点派和索隐派。
作为早期的评点派,虽然他们也在研究《红楼梦》的写作思想,但基本上来说,他们还是站在文学角度来研究《红楼梦》,来研究《红楼梦》的社会影响和研究《红楼梦》中人物形态的。可以说,除了脂批中的某些文学艺术评论外,评点派为系统全面的《红楼梦》文学艺术研究开了先河。
我们不妨摘录评点派的一些评点文字。
明斋主人在点评中写道:
《石头记》一书,脍炙人口,而阅者各有所得。或爱其繁华富丽;或爱其缠绵悱恻;或爱其描写口吻,一一逼肖;或爱随时随地,各有景象;或谓其一肚牢骚;或谓其盛衰循环,提朦觉(目+贵)或谓因色悟空,回头见道;或谓章法句法,本诸盲左腐迁:亦见浅见深,随人所近耳。
书中无一正笔,无一呆笔,无一复笔,无一闲笔,皆在旁面、反面、前面、后面渲染出来。中有点缀,有剪裁,有安放。或后回之事先为提挈,或前回之事闲中补点。笔臻灵妙,使人莫测。总须领其笔外之神情,言时之景状。
作者无所不知,上自诗词文赋、琴理书趣,下至医卜星相、弹棋唱曲、叶戏陆博诸杂技,言来悉中肯綮。想八斗之才,又被曹家独得。
全部一百二十回书,吾以三字概之:曰真,曰新,曰文。
(见1986年上海古籍版“合评本”评论第17页)
护花主人王希廉在总评中写道:
一部书中,翰墨则诗词歌赋,制艺尺牍,爰书戏曲,以及对联扁额,酒令灯谜,说书笑话,无不精善;技艺则琴棋书画,医卜星相,及匠作构造,栽种花果,畜养禽鸟,针黹烹调,巨细无遗;人物则方正阴邪,贞淫顽善,节烈豪侠,刚强懦弱,及前代女将,外洋诗人,仙佛鬼怪,尼僧女道,倡伎优伶,黠奴豪仆,盗贼邪魔,醉汉无赖,色色皆有;事迹则繁华筵宴,奢纵宣淫,操守贪廉,宫闱仪制,庆吊盛衰,判狱靖寇,以及讽经设坛,贸易钻管,事事皆全;甚至寿终夭折,暴亡病故,丹戕药误,及自刎被杀,投河跳井,悬梁受逼,并吞金服毒,撞阶脱精等事,亦件件俱有。可谓包罗万象,囊括无遗,岂别部小说所能望见项背。
书中多有说话冲口而出,或几句说话止说一二句,或一句说话止说两三字,便咽住不说。其中或有忌讳,不忍出口;或有隐情,不便明说,故用缩句法咽住,最是描神之笔。(见同书15页)
太平闲人张新之评写道:
今日之小说,闲人止取其二:一《聊斋志异》,一《石头记》。《聊斋》以简见长,《石头记》以烦见长。《聊斋》是散段,百学之或可肖其一;《石头记》是整段,则无从学步。千百年后,人或有能学之者,然已为千百年后人之书,非今日之《石头记》矣。或两不相掩未可知,而在此书自足千古。故闲人特为著佛头粪。其他续而又续,及种种效颦部头,一概不敢闻教。(见第3页)
这些评论皆不失为一种中肯的文学批评,一种高度的概括。当然各人的看法不同,观点有异,那是另一回事了。
然而这些不过是文学批评而言,在研究《红楼梦》的写作思想时,评点派虽然也承认《红楼梦》是“假语村言”的,但是他们认为“《石头记》一书,全部主要关键是‘真假’二字。读者须知真即是假,假即是真;真中有假,假中有真;真不是真,假不是假。明此之意,则甄宝玉假宝玉是一是二,便心目了然,不为作者冷齿,亦知作者匠心”(见同书护花主人总评13页),从而得出《红楼梦》的宗旨不外乎“乃演性理之书,祖《大学》而宗《中庸》,故借宝玉说‘明明德之外无书’,又曰‘不过《大学》、《中庸》’”(见同书第2页)。“《石头记》一百二十回,一言以蔽之,左氏曰‘讥失教也’”(见同页)。评点派这一种将“真”“假”二字归同于甄宝玉和贾宝玉是一个人的“真假”说和《红楼梦》的宗旨不过是“祖《大学》而宗《中庸》”的“讥失教也”的评论,看起来虽然也是研究《红楼梦》的写作思想,但显然基本仍是站在一个文学角度来看问题。
评点派能够把一部《红楼梦》当作一部文学作品来研究是值得称道的,无论他们的看法如何,无论他们研究的结果如何,但这种“批评”无疑为《红楼梦》的传播起了不可低估的作用。
除此外,对于评点派,我认为还有一个值得称道的地方,就是他们的研究是比较认真的,也是比较审慎的。比如说,大某山民评曰:“怀古诗谜,人有猜之者矣,予未敢深信”(见评论23页)。护花主人“摘误”里提到的“第二回冷子兴口述贾赦有二子,次子贾琏。其长子何名,是否早故,并未叙明,是属漏笔”,“十三回内说是年冬底林如海病重,写书接林黛玉,贾母叫贾琏送去。至十四回中,又说贾琏遣昭儿回来投信,林如海于九月初三日病故,二爷同林姑娘送灵到苏州,年底赶回,要大毛衣服等语。若林如海于九月初身故,则写书接林黛玉应在七八月间,不应迟至冬底。况贾琏冬底自京起身,大毛衣服应当时带去,何必又遣人来取?再年底才自京起程到扬,又送灵至苏,年底亦岂能赶回?先后所说,似有矛盾”(见评论第9页)。太平闲人在他的“《石头记》读法”中评刘姥姥时写的“分看合看,一字一句,细细玩味,及三年乃得之,曰:是《易》道也。是全书无非《易》道也”(见评论第6页)。还有太平闲人在第十一回正文秦可卿病中的“他这个病,得的也奇。上月中秋,还跟着老太太、太太玩了半夜,回家来好好的。到了二十日以后,一日比一日觉懒了。又懒得吃东西,这将近有半个多月。经期又两个月没来”之下批的:“……曰上月中秋,曰二十日,曰半个多月,曰两个月,核之菊花盛开,则此为九月极分明也。而其实极糊涂。夫宝玉入学穿大毛衣当为冬月,至闹书房之日未必有自冬而春而夏而秋之久。金氏寻尤氏、秦钟告秦氏皆闹书房次日事,是时秦氏已病,且张太医未到之前已先叙贾敬生辰,又张太医云‘今年一冬是不相干的’,本时为冬耶?抑为今秋而及今冬耶?看此糊涂之处,可知假语村言,无非梦话。观者尚欲按图索骥乎?到此等糊涂处,他偏要排上许多日子,清清楚楚,以文为戏,并以人为戏”(见168页)。又如第九十五回在正文元春病逝的“存年四十三岁”下批的“‘老官翻案’回说元春八字历历,乃生于甲申年。甲申人存年四十三岁,当死于丙寅。今云死于甲寅,存年四十三,当生于壬申”(见1568页)。像这样认真反复查阅并指出矛盾,在《红楼梦》的研究史上尚属罕见。而且可以说这种矛盾研究尚不失为研究《红楼梦》的一种正途,它可以为研究《红楼梦》的内在规律起着一种不可低估的作用。
由于评点派的这种对年龄、时间等结构矛盾的研究未能继续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