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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胡适认为最重要的一条证据是《红楼梦》第五回已预言贾府必败,这与曹雪芹家彻底败落相一致。胡适并由此认为“雪芹一生的历史”,“这不是贾宝玉的历史吗?(以上抄自同书92——95页)
胡适依据以上几个方面的考证,认为“《红楼梦》是曹雪芹‘将真事隐去’的自叙,故他不怕琐碎,再三再四的描写他家由富贵变贫穷的情形”。“《红楼梦》只是老老实实的描写这一个‘坐吃山空’‘树倒猢狲散’的自然趋势”。
这就是胡适考证的结果:《红楼梦》只是一部“自叙传”。
在胡适的“自叙传”说确立以后,当时受批驳的蔡元培在他的《石头记索隐》第六版序言里就写到:“胡先生因贾政为员外郎,适与员外郎曹頫相应,遂谓贾政即影曹頫。然《石头记》第三十七回有贾政任学差之说,第七十一回有‘贾政回京覆命,因是学差,故不敢先到家中’云云。曹頫故未曾放学差也。且便贾府果为曹家影子,而此书又为雪芹写其家庭之状况,则措词当有分寸。今观第十七回焦大之谩骂,第六十六回柳相莲道:‘你们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罢了’,似太不留余地”。蔡元培的此处质疑不无道理。不仅蔡元培此处质疑道出了胡适“自叙传”的弊端,而且可以说明胡适在某些考证成功之外,其研究未免有些倒退。比如说最早的评点派之一的护花主人在他的《摘误》里早就指出了《红楼梦》有许多不切实的地方,其中之一就是护花主人指出的“第二回冷子兴口述贾赦有二子,次子贾琏,其长子何名,是否早故”,和林如海病重、林黛玉回家探丧并第二次进贾府的日期不符。如果《红楼梦》真是胡适说的“自叙传”,那曹雪芹连其叔伯兄长贾琏是老大还是老二,林黛玉回南葬父并再回贾府是在第一年还是第二年也弄不清楚吗?
我们不妨再来摘取几条事例。
一、胡适认为贾政即曹頫,其道理之一是二人都为“员外郎”;那么,曹雪芹的祖上并没有封过“宁”“荣”二公,而《红楼梦》中的贾宝玉祖上受封为“宁”“荣”二公又影射什么呢?
二、曹雪芹之姑、曹寅之女虽为王妃,但并非皇妃;还有《红楼梦》中的贵妃乃是贾宝玉之姐,两处辈份^*伦。如果真为“自叙”曹雪芹岂有把自己的姑姑写成姐姐之理?
三、在“庚辰本”第九回“闹学堂”一回里,有“原来这一个名唤贾蔷,亦系宁府中正派玄孙,父母早亡,从小跟着贾珍过活”和“这贾菌亦系荣国府近派的重孙,其母亦少寡,独守着贾菌”这么两处文字。
贾蔷和贾菌皆属草字辈,然而一个在贾府里身居“玄孙”,一个在贾府里身居“重孙”。若果《红楼梦》真是“自叙”,曹雪芹难道连自己的侄儿是那个辈份也分不清楚吗?
四、第三回“林黛玉抛父进京都”中有这么几处文字:“黛玉只带了两个人来:一个自幼奶娘王嬷嬷,一个是十岁的小丫头,亦是自幼随身的,名唤雪雁。贾母见雪雁甚小,一团孩气,王嬷嬷又极老,料黛玉皆不遂心省力的,便将自己身边一个二等丫头,名唤鹦哥者与了黛玉”。“原来这袭人亦是贾母之婢,本名珍珠。贾母……恐宝玉之婢无竭力尽忠之人……遂与了宝玉……宝玉回明贾母,更名袭人”。然而在第二十九回“享福人福深还祷福”一章节中贾母带领众人进“清虚观”打醮时,曹雪芹却写道:“……然后贾母的丫环鸳鸯、鹦鹉、琥珀、珍珠,林黛玉的丫环紫鹃、雪雁”。在这里,鹦哥改名后的紫鹃和鹦鹉重出;珍珠本已赐于宝玉,更名为袭人,此处在贾母身边又重新出现。如果《红楼梦》是“自叙传”,曹雪芹恐怕不会连自己身边、表妹身边、祖母身边的一等贴身侍女之名也弄不清楚吧!
五、还有人所共知的第二回里写的第一年“大年初一”生了贾元春,“不想次年又生了”贾宝玉。姊弟两个年龄甚为悬殊,曹雪芹却写成两个出生仅相差一年。如果是“自叙传”,曹雪芹笔下也不至糊涂至此。
六、更有甚者,在“庚辰本”第六十二回“呆香菱情解石榴裙”一章中的贾宝玉生日中,在此日中,先有香菱手中拿着一枝“夫妻蕙”,后有宝玉拿着一枝“并蒂菱”并原来香菱手中的“夫妻蕙”。“蕙”开于暮春初夏;“菱”开于夏末秋初,盛于秋。若果《红楼梦》是曹雪芹的“自叙传”,贾宝玉是曹雪芹,难道曹雪芹连自己生日是春、是夏、是秋还弄不清楚吗?如果是回忆记述往事,难道真有曹雪芹少年时期过生日中有“蕙”“菱”并开于一日的怪现象吗?真是天方夜谈!
若果说旧红学派过于弄玄了《红楼梦》,胡适的新红学派恐怕就太小看了《红楼梦》。胡适将第一回中曹雪芹欺人之语的“作者自云”的什么“忏悔”和什么“自己”“半世亲见亲闻”的经历写成回忆记叙自己的往事的“自叙传”的看法实际上远远低下于旧红学的索隐派。
当然,“自叙传”的弊端多着呢,此不过略举几例而已。
胡适的这一“自叙传”的观点到了俞平伯时,得到了更多的发挥。
我们不妨来看看俞平伯论述的几个方面:俞平伯关于后四十回的问题在1921年给顾颉刚的信中这样写道:
我想《红楼梦》作者要说的,无非始于荣华、终于憔悴,感慨身世,追缅古欢,绮梦即阑,穷愁毕世。宝玉如是,雪芹亦如是。出家一节,中举一节,咸非本旨矣。盲想如是,岂有当乎?(见《俞平伯论红楼梦》第2页)
这是俞平伯依据“自叙传”硬套因为曹雪芹未曾中举,未曾出家,所以《红楼梦》后四十回贾宝玉也不该中举、出家的事例。
俞平伯在谈论《红楼梦》里的贾珠一事时,又这样写道:
我想《楝亭别集》所谓珍儿,即是贾珠。“珍”“珠”相连,故曰贾珠;所谓殇,亦未必孩婴也。看《红楼梦》上贾珠廿岁完娶生一子而死,死时亦不过廿几岁!正相符合。总之《红楼梦》实事居多,虚构为少,殆无可疑。(见同书11页)
这是俞平伯用贾珠附会“珍儿”的一例。
在“自叙传”附会这一问题上,除俞平伯用贾宝玉附会曹雪芹、贾珠附会珍儿外,俞平伯还用《红楼梦》中的时间、人的年龄来推算曹雪芹家的搬迁时间和年岁。比如说俞平伯在给顾颉刚的信中这样写道:“若推算曹家人丁年岁,也是一样的结果……”(见同书25页)。
周汝昌也曾附会。周汝昌曾写过《曹雪芹生于何月》一文。在此文中,周汝昌不是用历史材料来论证曹雪芹的出生月份,而是用《红楼梦》第一回“石头”投胎入世于“炎夏”和第六十二回宝玉生日中的一段写季节气候的文字来附会。在这里,周汝昌认为第一回宝玉出生前文字中有“一日,炎夏永昼……只见烈日炎炎,芭蕉冉冉”,这当“是夏日无疑了”(见《献芹溪》480页)。周汝昌又依第六十二回宝玉“生日”中,湘云醉卧的是“芍药姻”,宝玉说“天热”,芳官也“满口嚷热”,“只穿‘小夹袄’‘夹裤’”一段节气文字,认为曹雪芹的生日亦应该如宝玉的生日一样,当“似是四月中”(见同书482页)。
在这里,周汝昌也不想想,这一回中的“炎夏”和“烈日炎炎”一词能算初夏四月吗?“炎夏”能与第六十二回宝玉生日穿“夹袄”“夹裤”对得上号吗?还有,周汝昌疏忽了宝玉生日中宝玉一手拿“菱”,一手拿“蕙”的这一段文字。“蕙”开于春,“菱”开于秋,周汝昌只注意夏天“芍药”盛开,这三季不同时节的花卉同开于宝玉生日同一天之中,不知周汝昌又作何解释呢?
在“自叙传”的问题上,胡适在附会,俞平伯在附会,周汝昌在附会。不仅如此,俞平伯的“自叙传”曾发展到要推翻他自己承认的胡适考证的《红楼梦》的作者是曹雪芹的这一结果上来。
俞平伯在给顾颉刚的信中写道:
我的意思是:假使陆续发见雪芹的生活人品大不类乎宝玉,我们于其假定《红楼梦》非作者自寓身世,不如《红楼梦》的真作者非曹雪芹。因为从本书看本书,作者与宝玉即是一人,实最明确的事实。若并此点而不承认,请问《红楼梦》如何读法?(见同书21页)
俞平伯的“自叙”说发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