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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汝昌《定是红楼梦里人》第一部份 第十五篇 英雄所见略同

2010-12-08 23:49:38 303 浏览
  张爱玲此书的第三篇,方开始讲论《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的几个古抄本。但她是从杨继振藏本讲起的,此本尚无“脂砚”痕迹。她不采别人已用的“梦稿本”一称,而名之曰“全抄本”。此称只因古抄之中只有此本是一百二十回,异于其它皆为八十回者。

  可是,张女士既采此称,就显示出她的自相矛盾的概念欠清的毛病了。因为,她是一力分辨原著与伪续——用了“狗尾续貂”的典故(见自序),怎么竟又把一百二十回叫做“全”了呢?!

  智者千虑,亦有一失。如是如是。

  从这篇起,她的文章显出不凡来了,真知灼见,络绎缤纷,引人入胜。

  在她以前,研者对此本的评价和推定年代,意见不一;她第一个指明:此本(八十回前部分)年代早于甲戌、庚辰诸本。

  我的四兄祜昌,在(上世纪)60年代向我说过,杨藏本是个很早的本子,字句多存本真,十分可贵。

  当时因各本都在祜昌手边,作大汇校工程,我根本无暇及此,所以听了他说,印在心上,只是无从验证。

  我只向他提示一点:此本把“都”写作“多”,分明是南方人口音。今知张女士也注意到了此点,而她还举出吴语、南京语的例子,并说,十二钗中如钗、黛、湘等,应皆苏州人(应指出生、长大之地)。

  我在《红楼梦新证》中早已指出,从第五回判词、曲文的韵脚字和其他谐音字来看,雪芹口中还带着江南的土音,不是地道的北京官话“标准”音。

  那么,此本中的“多”,是雪芹手稿之迹?还是抄手之痕?不易断言。

  她在此本中发现“老二”(称宝玉。老三是称贾环),说这是南京话,不知确否?因为天津人就都这么说,京中人也有此语。

  家兄年纪已大,其禀赋之性情不是很敏锐很精密,没法与张爱玲相比,而早已感受此本文字之早,可谓英雄所见略同了。

  但一讲到此一问题上,就又牵涉到又一问题:在汇校取舍上,是依早期之文本好,还是取后期改本为胜?

  记得有人说过,丢进字纸篓的文稿,未必都是不好的,不可取的(大意)。我意话不一定非这么说;事实证明:一个写作的人,初稿尽管不“完善”,却代表“原汁原味”;因自己想要“精益求精”,好心费上一番力气精神,结果有些改“好”了,同时却也有的反而弄得不如当初了,甚至“点金成铁”。

  文心是一回事,细针密线,呼应紧巧。文笔是另一回事,刚健利落,神完气足。两者是会“冲突”的。“细”是细了,疏漏龃龉是匡救了,可是那文字却塌了,蔫了……。这样例子并不罕见。

  张爱玲之奇才,心极细而记(记忆力)极强,万难企及。她举出的大量实例,杨藏本(所谓“全抄”)作何文,后本如庚辰本等又修饰为何文,数量之多,差异之大,令人吃惊——我自惭枉作了“红学家”!可是,她就是给你“开账篇”,不给你多说一句别的话。

  她像个“科学家”,不像是作家和文艺鉴赏者。

  但她为何如此专注于这些“细节”?当然包含了探索雪芹文心的、创作经验的“奥秘”。

  她结语认为,此本也是拼配本。在十九回之后却都是原著早期的文本。

  这就有了意义。

  我与家兄都倾向重早而慎晚。我们的这种“倾向”要得吗?会不会让她失笑?可惜已无法请教于这位奇女了。

  诗曰:

  英雄所见几般同,一字为师也乐从。

  世上若干狂妄者,劝他仰止爱玲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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