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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脂砚斋

2010-06-28 23:30:13 590 浏览
  一、引 言
  作为一个普通《红楼梦》的读者,接触到的自然是现版《红楼梦》,这个版本不仅是屡经修改过的版本,也当然更谈不上什么脂批了。但作为一个《红楼梦》的研究者来说,他不仅要研究《红楼梦》一书的情节、人物及其错综复杂的结构组合;还要研究版本演变;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研究对象,它就是《红楼梦》最早的版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原本中的脂砚斋的批语。
  《红楼梦》一书的作者虽然是曹雪芹,但在曹雪芹尚且健在的壬午以前,《红楼梦》一书的各抄本(自然包括其原本)都是以《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命名着,这就足见脂砚斋其人在《红楼梦》一书创作中所占的位置的重要了。
  《红楼梦》由于其创作的成功,虽然被一度诋毁为淫书,但随着历史的进步,人们思想的解放,《红楼梦》和其书的作者曹雪芹逐渐摆脱了厄运,但却苦了曹雪芹的好友至交脂砚斋。有些人大有好像不弄臭脂砚斋就不足以表现自己的进步,不弄臭脂砚斋就无法“捍卫”曹雪芹的“清白”,大有“清君侧”之举。有的因为脂砚斋在曹雪芹描写晴雯的“有一个水蛇腰”下批了“妙,妙,好腰!”和在“削肩膀”下批了“妙,妙,好肩!”一事而大骂脂砚斋下流;有的又反过来说脂砚斋带有浓重的封建意识;有的认为脂砚斋评语歪曲与曲解了曹雪芹的原意;有的则认为曹雪芹不该听脂砚斋劝告,删去了秦可卿与其公公的翁媳的一段通奸场面;甚至戴不凡在他的《畸笏即曹頫辩》一文中大骂脂砚斋(戴文指畸笏)“在《红楼梦》史上是个杀千刀的”(见《集刊》第一辑223页)。我认为,有些东西固然不好研究,每个人在研究中都难免有所失误,除此之外,也确实表现了某些人在研究方面的粗浅和无知,但这种大骂狠批脂砚斋的腔调不仅丧失了一个学者的风范,真要说来,一个在《红楼梦》问题上的罪人,恐怕是我们其中的某些人自己,而不是什么脂砚斋了。
  我们这些人为什么不想一想,脂砚斋毕竟是曹雪芹的好友至交,脂砚斋曾为曹雪芹的死亡而“泪已殆尽”;在曹雪芹生前,《红楼梦》就是以《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出现着;脂砚斋对曹雪芹的写作佩服得五体投地,曹雪芹并不是脂砚斋的雇用文人,曹雪芹为什么要听从脂砚斋的劝告而删去“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一节;我们虽然不能说他们二人有一种不可分割的关系,但完全可以说他们有着一种志同道合的关系。这里必须弄明白一个问题:脂砚斋评《红楼梦》毕竟不是毛宗岗评《三国》,也不是金圣叹评《水浒》,这两个评者与作者完全是两回事,而脂砚斋与曹雪芹的关系则正好相反。既然如此,我们这样攻击脂砚斋与攻击曹雪芹到底有多大区别呢?
  我们的某些研究者自以为是,假若曹雪芹在世时,看到这些文章,除了对有些不明真象的见解不屑一顾外,对有些言论恐怕要感到很不满意了。
  我们为什么要一边拼命吹捧曹雪芹,一面又拼命诋毁谩骂脂砚斋呢?难道脂砚斋是隐藏在曹雪芹身边的小人阴谋家?《红楼梦》毕竟只是一部分小说;这部小说一开始就是二人通力合作,并且以"脂砚斋重评"出现着的,曹雪芹并以《脂砚斋重评石头记》为书名而感到荣耀,而我们的研究人员却反曹雪芹之道而诋毁脂砚斋,恐怕大有不自知之明吧。
  我认为:虽然曹雪芹与脂砚斋的思想性格各方面绝不可能完全一样,即就是一个人,他的思想风格也在变异,这何足为怪;但他们毕竟是一对至交朋友,并且是《红楼梦》的通力合作者。而且这些脂评却都是曹雪芹在世时下批的,并且抄入正文的。虽然曾在曹雪芹逝世后的若干年内,脂砚斋仍下了无数批语,但就包括最后的"甲午八月泪笔"一批来看,我们看到脂砚斋对曹雪芹更为思恋更为崇拜了,毫无什么裂痕可言。我们何必将一些莫须有的罪名加在脂砚斋的头上,置脂砚斋于死地呢?请原谅我不客气地说:攻击脂砚斋就是攻击曹雪芹;歪曲脂批就是歪曲《红楼梦》。当然这里并不包括一些不明真相的读者和研究人员。
  脂批的确切含义如何,脂批的观点正确与否,这首先牵涉到脂砚斋是谁的问题。现在我们一步一步来研究这个问题。等这些问题明白之后,我想我们再来对脂砚斋进行评判还为时不晚。
  二、历来研究
  对于历来的研究,我并没有见过某些人的原文,我所说的大部分来源于间接的,即后人所写的文章中谈到的一些东西。但这些文章大多是引用了引号,虽有摘章断句之嫌,但我想与原文不会出入太大。
  对于脂砚斋下定论最早的是清人裕瑞。他在《枣窗笔记》中写道:“《风月宝鉴》一书,又名《石头记》,……曾见其抄本卷额,本本有其叔脂砚斋的批语,引其当年事甚确”。又说:“闻其所谓‘宝玉’者,当系其叔辈某人,非自己写照也。所谓‘元、迎、探、惜’者,隐寓‘原应叹息’四字,皆诸姑辈也”。这些消息,据裕瑞自己说,是从他“前辈姻戚有与之交好者”处得来的,他的前辈姻戚当指他舅明义和明琳。关于这一说后来发展到吴世昌的脂砚斋乃曹雪芹的“叔父说”。吴世昌又根据脂批"经过见过"康熙末次南巡和批者"三十年前"曾广交"梨园子弟"等事,推断出脂砚斋当为曹雪芹的叔辈,其年龄当比曹雪芹大十余岁至20岁。
  这就是脂砚斋乃曹雪芹的“叔父说”。
  在裕瑞之后,新红学家的胡适根据“庚辰本”第二十二回眉批“凤姐点戏,脂砚执笔”推论出“凤姐不识字,故点戏时需别人执笔;本回虽不曾明说是宝玉执笔,而宝玉的资格最合。所以,这两条批语使我们可以推测脂砚斋即是《红楼梦》的主人,也即是他的作者曹雪芹”。由此得出“脂砚=爱吃姻脂的宝玉=雪芹自己”(见《集刊》第一辑戴不凡一文224页)。又根据“庚辰本”七十八回《芙蓉诔》里的许多解释文词典故的批语,认为此类批注“明明是作者自加的注释”。其理由是“其时《红楼梦》刚写定,决不会已有‘红迷’的读者肯费这么大的气力去作此种详细的注释”。随后,俞平伯也持此说在《红楼梦简论》中以“作者作书的心理,旁人怎么得知”为由得出“近来颇疑脂砚斋即曹雪芹的化名假名”。这就是脂砚斋乃“作者自己说”。
  胡适在提出"作者自己说"之前曾列举了“甲戌本”第十三回“树倒猢狲散”一批,同回的松斋云"语语见道,字字伤心"一批,同回末的宁府五条弊病之批,第八回回忆“金魁星之事”一批,按“看此诸条”批语得出:“评者脂砚斋是曹雪芹很亲的族人,第十三回所记宁府之事即是他家的事,他大概是雪芹的嫡堂弟兄或从堂弟兄——也许是曹颙或曹颀的儿子。松斋是他的表字,脂砚斋是他的别号”。此即是脂砚斋乃曹雪芹的“堂弟兄说”。
  红学家周汝昌依据“庚辰本”第二十六回的一条侧批“玉兄若见此批,必云:老货,他处处不放松,可恨可恨!回思将余比作钗颦等乃一知己,余何幸也!一笑”断言“明言与钗颦等相比,断乎非女性不合”;又依据同回宝玉"多情小姐同鸳帐"一语下批的“我也要恼”断言这“又是女子声口”,认为脂砚斋乃一女性。接着周汝昌又依据“甲戌本”一条侧批“先为宁荣诸人当头一喝,却是为余一喝”,认为此人不在宁荣府中,但又经历宁荣盛衰,系书中一主要角色,此一主要角色,经“反复思绎:与宝玉最好是书中主角之一而又非荣宁本姓的女子有三:即钗、黛和史湘云”。在这三个女子中,黛钗家庭的背景又与宝玉完全不同,唯有湘云家世几乎与贾家完全相似无异,又独她未早死,因此得出"疑心这位脂砚莫非即书中之湘云的艺术原型吧"。周汝昌又按脂批“哭煞幼儿丧父母者”一语,结合史湘云自幼丧父母为孤儿一事,得出脂砚斋乃《红楼梦》一书中的史湘云。
  此是脂砚斋乃“史湘云说”。(以上材料均录取于孙逊《红楼梦脂评初探》54~55页)
  以上是历来关于脂砚斋是谁的考证情况。
  虽然《红楼梦》原本是以《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出现的,双行夹批亦不少署名脂砚,“庚辰本”眉批中亦有署名脂砚者;但在"庚辰"眉批中署"畸笏""畸笏老人""畸笏叟"的批语却达四十八条之多。
  这随之而来的是除了脂砚斋是谁之外,还出现了畸笏到底是谁的问题。
  在畸笏的问题上,影响比较大的是俞平伯的“舅父说”和戴不凡的“曹頫说”。
  俞平伯主要依据“庚辰本”第二十四回在正文贾芸语“要是别的死皮赖脸,三天两头来缠舅舅,要三升米二升豆子的,舅舅也就没有法呢”的侧批的“余二人亦不曾有此气”,认为作者和批者也“正有舅甥关系”;又依据“甲戌”第三回正文黛玉要见贾赦,贾赦传出话来"不忍相见"的眉批“余久不作此语,见此语未免一醒”,认为此批者严然以贾赦自居,而贾赦与黛玉也是一种舅甥的关系。由此俞平伯认为"畸笏是曹雪芹的亲戚,又长一辈,都不成什么问题。到底是什么亲戚关系?我以为大约是他的舅舅"(见《初探》68~69页)。
  这就是畸笏乃曹雪芹“舅父说”。
  关于畸笏叟的另一说是戴不凡,他主要依据“甲戌”二十八回脂批"谁曾经过?叹叹!——西堂故事“认为”畸笏是曹寅西堂生活的过来人"(见《初探》69页)。依据第十七至十八回正文“即宝玉未入学之先,三四岁时已得贾妃手引口传,教授了几本书……”句旁侧批的“批书人领至此教,故批至此竟放声大哭!俺先姊先逝太早,不然,余何得为废人耶”得出“畸笏是曹寅长女纳尔苏王妃的弟弟”(见《集刊》一辑戴文二四二页)。随后戴不凡又通过查对曹氏族谱,认为这位曹寅长女的弟弟既“不可能出于其堂弟曹宜一支”,也不可能是曹寅自己的两个“亲生子”,因为“两个亲生子早在康熙末叶死了”,而“只能从曹寅胞弟曹荃诸子中去找寻”,在曹荃之子中,自然是“非曹頫莫属了”(见戴文243~244页)。
  戴不凡在论证畸笏即曹頫时,曾列了以下对照文字,现不妨抄录如下:
  畸笏
  约生于1701年左右
  极可能是曹荃幼子
  幼而丧父母
  该是曹寅夫妇养大的
  难改口音的吴侬
  称石兄化身的宝玉为兄
  称纳尔苏王妃为姊
  受老爷——宝玉之父宠爱
  对贾府抄没联想自己经历耿耿于心,放声大哭这位曹寅的侄辈以"畸笏叟"自居
  曹頫
  约生于1701年左右
  今知曹荃的最幼子
  幼而丧父,估计亦丧母
  曹寅夫妇所扶养
  自幼由长期任苏织造的李煦妹养大
  是荃次子石兄(?竹村)幼弟纳尔苏王妃之弟曹寅生前将承家希望寄托于他
  曹家被抄没的当事人
  曹寅兄弟的子侄辈中最后只有他可能仍做闲官(见戴文249页)
  这是戴不凡的“畸笏乃曹頫说”。
  在畸笏乃曹頫的问题上,还有孙逊的一段话,好像特别有说服力,现不妨抄录一下:
  另徐恭时先生见告:靖本第五十三回有一条回前长批云:“祭宗祠、开夜宴一番铺叙,隐后回无限文字。浩荡宏恩,亘古所无,先兄□□,孀母无依,屡遭病故,□(生)不逢时,令人肠断心摧。……”(此条批语错乱不堪,此系笔者校读)这一条批语,极是曹頫口气。特别是其中“孀母”、“先兄”这两个称呼,唯有曹頫才符合其身份。证之于曹頫奏折中也有“仰副万岁垂悯孤孀,矜全骨肉之至意”、“不幸父兄相继去世,又蒙万岁旷典奇恩,亘古未有”等语,故可证批语中确有曹頫手笔,并据此推断畸笏叟即为曹頫。
  按:这条批语作为脂批中有曹頫手笔的证据,似可以说确凿无疑。但若据此推断畸笏叟一定便是曹頫,似还比较欠缺。因为这条批语毕竟没有畸笏叟的署名或唯他独有的落款年月。不过在现在持畸笏即曹頫说的论证中,这条论据是比较最有说服力的。总之,在可确知为\"畸批"的批语里,特别是其中那些揭示生活素材的批语里,是确可以令人联想起来曹頫来的。起码,这些批语是和曹頫的身份相合的。(见《初探》70页)
  这是畸笏的曹頫说。
  历来脂砚斋畸笏叟的研究结果,大约就这些。出现了兄弟说、作者说、史湘云说、叔父说、舅父说、曹頫说,这里不仅存在着批者为谁的分歧,同时显然也存在着脂砚斋与畸笏叟是一是二的分歧。关于脂砚斋畸笏叟到底是谁,是一是二,我们下面再逐一进行剖析。
  三、脂砚斋畸笏叟是曹雪芹自己、兄弟、湘云、叔父、舅父或曹頫吗?
  我们首先来看看胡适首倡的俞平伯曾经承认的脂砚斋是作者自己一事。对于此一事,胡适仅凭“凤姐点戏,脂砚执笔事”这一条脂批而粗率地断言"凤姐不识字,故点戏时需别人执笔;本回虽不曾明说是宝玉执笔,而宝玉的资格最合。所以,这两条批语使我们可以推测脂砚斋即是《红楼梦》的主人,也即是他的作者曹雪芹。"对于胡适的这一论断,我认为颇为不通之至。胡适的这一"作者自己说"固然来源于他的《红楼梦》乃是作者“自叙传”这一基调,但胡适为何不想一想“甲戌本”第一回的几条眉批,“甲戌本”第十页有"今而后惟愿造化主再出一芹一脂,是书何本"一批;同回第十一页也有"知眼泪还债之说,大都一人耳,余亦知此意,但不能说得出",这些批语明明说脂曹是两个人,怎么会是一人?就凭着这两条批语怎么能认为脂砚斋为曹雪芹自己呢?至于俞平伯的"作者作书时的心理,旁人怎么得知"这一论点,俞平伯显然把脂砚斋当作一般批书者了,他否认了《红楼梦》的成书过程中有脂砚斋的直接参与这一事实。在此问题上,只要我们看看“甲戌本”第十三回末脂批的"因命芹溪删去"一批的口气,就可看出脂砚斋在《红楼梦》成书过程中的位置和脂砚斋与曹雪芹的关系了。脂砚斋何止于仅知"作者作书时的心理",而且直接参与了《红楼梦》一书的情节、场面、内容安排和定稿事宜。
  胡适在提出了"作者自己说"之时,还提出了脂砚斋为曹雪芹的"堂兄弟说"。对此一事,胡适仅大胆假设而已,并没有作详细论证。但孙逊在他的《红楼梦脂评初探》一书却认为此说还"不妨""暂时存疑"(见68页)。其所论据不外乎脂砚斋既然有将曹雪芹的王妃姑姑称为"先姐",当系贾府过来人;但又根据脂批中的"今而后惟愿造化主再出一芹一脂,是书何本,余二人亦大快遂心于九泉矣"的"并列"(见64页)称呼和第十七回脂批中的"余初看时不觉怒焉,盖谓作者形容余幼年往事"的"所显示的关系也更象兄弟关系"(同页),以及其它条脂批所显示的同辈关系亦疑脂砚斋为曹雪芹的堂兄弟说。作为孙逊的论调,实亦不外乎出于“自叙传”这一基调,他也把脂砚斋当作贾府往事记叙的"过来人"了。但孙逊为何不反过来逆向思维一下,如果脂砚斋为曹雪芹同辈,那脂砚斋称曹雪芹的王妃姑姑为"先姊"又怎么解释呢?
  在脂砚斋是谁的问题上,周汝昌曾一度提出"史湘云说"。对于这一说,固然来自史湘云后来嫁宝玉的偏见;但周汝昌还有另一个凭据,就是脂批中有"回思将余比作钗颦等乃一知己,余何幸也"和"我也要脑"的语气出自女性口吻。对于这一论点,我认为就不妥。我们就撇开脂批者称"畸笏叟"、"畸笏老人"和脂批广交"梨园子弟"而不谈,难道只有女性才能称女性为"知己"吗?难道"我也要脑"一定要出自女性口吻吗?一个男性批者诙谐地戏谑一下又有何不可以?我觉得还是可以的:书中的女主人们仅仅是艺术形象,而不是真人真事,又有何忌讳。
  至于谈到清人裕瑞的“叔父说”,裕瑞的脂砚斋叔父说到底有多大的可靠性,我是很怀疑的。裕瑞首先承认他的脂砚斋是曹雪芹的叔父一事,他是从其"姻戚",也即是从其舅父明义明琳处得来的。但明义他们对曹雪芹和《红楼梦》的了解又如何呢?我们不妨看一看明义写的《题红楼梦》20首的前序。序言是"曹子雪芹出撰《红楼梦》一部,备记风月繁花之盛。盖其先人为江宁织府;其所谓大观园者,即今随园故址。惜其书未传,世鲜知者,余见其钞本焉",我们从明义序言中说的“大观园”即"随园故址"和他仅见过《红楼梦》的抄本来看,明义他们对曹雪芹和《红楼梦》亦不甚了了,更不要说对脂砚斋了。明义辈如此,裕瑞知道多少,可想而知。当然,最有发言权的当是曹雪芹的至亲好友敦诚之流,但敦氏弟兄从来避而不谈《红楼梦》,当然更谈不上详说《红楼梦》的内情和脂砚斋其人了。
  现代的“叔父说”的依据大部分来源于脂批的口气、态度和内容。
  若依脂批的口气态度内容来看,也难十分断定脂砚或畸笏即是曹雪芹的叔父。
  比如说,脂批"谁曾经过?叹叹!——西堂故事",我们假设如果曹雪芹曾与脂砚斋谈论过此一"西堂故事",那脂砚斋就不能感慨地批"谁曾经过?叹叹!"吗?难道只有亲身经历此一事者才有权下此批吗?
  又如脂批"批书人领至此教,故批至此,竟放声大哭!俺先姊先逝太早,不然,余何得为废人耶",如果脂砚斋其人也有先姊,也不幸早亡,看到此段后,竟放声大哭下此一段批语,又有何不可?难道非要与元春有姊弟关系的曹雪芹的叔父才有资历"放声大哭"而下此批吗?还有脂批"'树倒猢狲散'之语,今犹在耳,屈指卅五年矣!哀哉伤哉!宁不痛杀"、"旧族后辈受此五病者颇多,余家更甚,三十年前事见于三十年后,今余想恸血泪盈"和"读五件事末完,余不禁失声大哭,三十年前作书人在何处耶",像这些批语的批者,难道非曹家人不可?难道只有曹家才沦落如此,别人家就没有类似此一段经历吗?既然别人家有此事,那么,既有此事也有与曹雪芹非同一般关系的至交好友看完此段后下此几条批语又有什么讲不通的呢?
  后来又出现了“舅父说”。“舅父说”实际上亦是“叔父说”的演变。因为舅父和叔父皆同属长辈这一范畴。俞平伯等人认为畸笏叟在黛玉与贾赦甥舅相见时下的"余久不作此语矣,见此语未免一醒"这一批语是畸笏严然以贾赦自居,由此可推出畸笏叟是曹雪芹之舅。我们就姑且认为畸笏叟和脂砚斋是两个人,但何以见得批者本人在看到贾赦与林黛玉一般甥舅关系时不是也想起自己与自己的外甥的关系而单指批者与作者的甥舅关系呢?在古代,谁人无有外甥?至于俞平伯硬将此第三回林黛玉与贾赦相见时的批语,牵涉到第二十四回贾芸与卜世仁借钱正文"……舅舅也就没有法呢"下批的"余二人亦不曾有是气"一语来论证曹雪芹和畸笏叟的甥舅关系,那也实在太牵强了。难道"余二人亦不曾有是气"一批,不应该解释为"我和曹雪芹虽然往往受到别人的冷遇,但我们在自己的舅舅面前,还没有受过这种窝囊气"吗?难道这种解释不更合适吗?
  由此我们可以看出俞平伯的畸笏叟即是曹雪芹的舅父一说,不仅论据条款单薄,而且仅就这两条论据也毫无道理。
  至于戴不凡的畸笏叟"曹頫说\",戴文为此写了二万多字专文,共列了十条对照,好像极能说明问题;但实际上只要略加分析,即可见"曹頫说\"同样也站不住脚。
  戴文论证的一个重要依据,实际上亦未能逃出“叔父说”,即批者是曹府的"过来人"。在"过来人"的问题上,实际上演变成了"兄弟说"、“叔父说”、“舅父说”和"曹頫说\",不过是某些人将脂批者分为"长辈"和"同辈",某些人在"长辈"中又分出“叔父说”和“舅父说”罢了。戴不凡的"曹頫说\""过来人"是"同辈"和"长辈"的大杂烩,直至否定作者是曹雪芹。
  在"过来人"的问题上,戴不凡主要依据"谁曾经过?叹叹!——西堂故事",认为畸笏叟是曹寅家西堂生活的"过来人",并且依第十七至十八回正文"即宝玉未入学之先,三四岁时已得贾妃手引口传,教授了几本书……"之旁侧批的"批书人领至此教。故批至此,竞放声大哭!俺先姊先逝太早,不然,余何得为废人耶",得出:"畸笏是曹寅长女纳尔苏王妃的弟弟";所以,畸笏他才"对曹家被抄没事,记忆异常清晰"(见《集刊》一辑242页)。在这个问题上,对于"西堂故事"一类往事,象我前边所说的那样,难道听说不行吗?还必须亲身经历吗?比如说我们听到一个朋友给我们讲过去的某些隐事,我们有时也同样能下此一类感慨的批语。至于因第十七至十八回"俺先姊先逝太早"这一批语批在元春一事旁,而认为畸笏叟是纳尔苏王妃的弟弟,那就更荒唐了。这与俞平伯的“舅父说”所讲的道理实际上毫无二致。一个批者在看到书中的甥舅关系而想起自己的甥舅关系,一个批者在看到书中的姐弟关系而联想到自己的姐弟关系,这本是读者进入书中角色的普遍正常现象,有何足大惊小怪,又何必用批者的口吻硬附会批者即书中的某某人呢?我们好多知书达理的明白人为什么一进入某些问题的讨论时就糊涂若此。
  在此处,脂批还仅仅是旁观者的身份下批,虽然他以旁观读者的身份撞进了角色,但还只是感慨往事而已,批者还没有称元春为"姐",畸笏叟每每还在批语中称元春为"元春",但有些地方的称呼就不一样了。如“甲戌本”第十六回在正文平儿说的"那里来的菱姐,我借他暂撒个谎"旁就批有"卿何尝谎言,的是补菱姐正文"(见“甲戌”本167页),又在平儿此话后的"奶奶自然不肯瞒二爷的"侧旁批有"平姐欺看书人了"(见上批后第2页)。若按戴不凡和某些人的推理逻辑,那此两条批语中的"菱姐"、"平姐"的称谓岂不更有资格来说明批书人畸笏叟与书中平儿和香菱有血缘亲属关系了吗?要按此论,畸笏叟并不是什么元春纳尔苏王妃的胞弟,而是陪房丫头平儿和偏房香菱的胞弟或表弟了。能这样推理吗?能这样下结论吗?
  还有戴不凡因书中脂批每每称宝玉为“石兄”而得出畸笏"是荃次子石兄(竹村)幼弟"(见对照表)的结论。这又是一个以脂批在书中的"称谓"来研究书中作者和批者的身份与原形的例子。在“石兄”问题上,胡适一派曾根据“石兄”一批在脂砚斋的问题上产生了"兄弟说",戴不凡则在此又将“石兄”提高了一个辈份,不仅与畸笏即曹頫是同辈,而且是同胞,又是一个荒唐变形了的\"兄弟说"。
  在《红楼梦》中,批者确实有以"舅"自居,但不是以贾赦自居。批者也每以"弟"谦称,用“石兄”屡见不鲜,有时还称贾琏为"琏兄",称薛蟠为"呆兄"。如第二十一回平儿与贾琏抢头髮一段的贾琏"口里说着瞅他不防,便抢了过来",“庚辰本”有侧批"毕肖。琏兄不分玉石,但负我平儿,奈何!奈何"(见480页)。又如第二十六回薛蟠请宝玉去过他的生日一段的薛蟠说"我要自己吃,恐怕折福",“庚辰本”有侧批"呆兄亦有此话,批书人至此诵往生咒至恒河沙数也"(见601页)。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奇怪的称呼,第二十六回宝玉与贾芸谈论谁家戏子好,谁家花园好的"又是谁家有异物"之下有双行夹批,批语为:"几个谁家,自北静王、公侯、附马,诸大家包括尽矣,写尽纨绔口角。脂砚斋再笔、'对芸兄原无可说之话'"。我们的诸红学家每每举“石兄”或甥舅、叔父等口吻,而此处脂砚又称贾芸为"芸兄",这脂砚斋对贾芸以"芸兄"相称,我不知又作何解释呢?若按此批的称呼来论脂砚或畸笏叟的辈份,那么脂砚斋即对贾芸称兄道弟,那脂砚斋自然又是贾宝玉即曹雪芹的侄辈了。在《红楼梦》中,脂砚或畸笏有时以贾赦自居,有时对宝玉、贾琏、薛蟠称兄,有时又称贾芸为兄,若按此种多样称谓来计算,脂砚斋或畸笏叟即是贾宝玉即曹雪芹的长辈,也是同辈,又是晚辈,这种研究逻辑我们不觉得太滑稽了吗?
  戴不凡在他的畸笏叟与曹頫的十条对比中,还列举了一条畸笏\"幼而丧父",曹頫也\"幼而丧父",可见二人是一个人。但幼而丧父虽不多见,但又何至曹頫呢?何况畸笏叟的批语中明明说他13岁丧父,而曹雪芹的好友张宜泉亦十三岁丧父,这不是更为事实吗?我们在此处先不谈畸笏叟是否为张宜泉,但就此一事,就足见戴不凡此条论据不足为据了。
  对于戴不凡的十条对比,比较可信的到是第一条,即畸笏叟与曹頫的年龄。戴文写道:现可见的畸笏署年批语,据靖本,始于丁丑(乾隆二十二年1757);署名时开始间称"叟"或"老人"则始于壬午(1762)——壬午批语中署"畸笏"二字的共十条、自署"老人"的三条、署"叟"的一条。但到了丁亥(1767)署"畸笏叟"的则共达廿六条,却没有一条再署"老人",更无仅署"畸笏"的了。一般总得年逾花甲才会自称"老人"或"叟"的;而且,叟虽亦老人之意,但读过《孟子》第一页的人都知道,"叟"的严格训诂应为"长者"或"长老"。从这里来看,大致可以推算畸笏生年约为1701年左右(1762年62岁,他自称老人间称叟;至1767已67岁了,故迳自称叟,甚至以朽物自命),这和曹頫的年事是不相上下的。(见《集刊》戴文244~245页)
  对于这个问题,粗粗看起来,甚为合理,因为一般"叟"或"老人"大都是指年逾花甲之人。但假设有些年仅五十岁的未老先衰者能不能称他为"老人"呢?我认为还是可以的。再者脂批中的"叟"、"老人"、"朽物"等称谓仅是批者自己签署还不是别人的称呼;如果这批者感觉到自己身心不佳,或甘愿在年未花甲之年以"叟"、"老人"、"朽物"作为自己的谐谑称谓,又有何不可呢?
  远的例子不说,我们就以曹雪芹的好友张宜泉为例。张宜泉诗稿五言近体临靠近末了的一首诗为《五十自警》。最起码来说张宜泉此年的年龄是五十岁吧。也就大家公认的,张宜泉卒于五十开外并不远。但张宜泉在七言近体末的《哭萧三甥》里有诗句为"龙钟尚策人间杖",按此一语,张宜泉在五十来岁就以"龙钟"之态自喻了。我认为称"叟"或"老人",最起码来说,称"叟"者,尚不至于"龙钟";张宜泉既然在五十左右就以"龙钟"自喻,那在此年龄称"叟"又有何不可呢?更何况脂批在"壬午年"就以"老人"自称;反在六年之后的"丁亥年"又专称"叟"。就年龄而论,"叟"大呢?还是"老人"大呢?这种称呼规律本身就如同儿戏,带着一定的随意性。
  至于"朽物一枚"的用语,颇有些"暮年""残生"的含义,但难道也只有老年或六七十岁的人才可如此称呼?我以为也大为不妥。"朽物"与"强壮"相对。作为自称来说,批者有觉得自己身心不佳,有如同"老人"之感,就可用此一词;并不像戴不凡解释的六七十岁的老人,也不是戴不凡解释的"朽物"如同脂批中的有关元春一批中的"废人"一语。脂批"废人"指批者伤感自己不成材,是实指;而"朽物"则为自嘲,带着一种谐谑成份。既然如此,我们又何能以"朽物"专指年逾花甲之人呢?在此问题上,我们亦不妨再借用曹雪芹好友张宜泉的诗句。张宜泉在五言近体中的第六十三首诗为《五十自警》;而《秋夜》为五言近体的第十三首,《题李四兄书舍壁》为第十四首,《怀曹雪芹》为第十二首。写《怀曹雪芹》的此时正是张宜泉和曹雪芹频繁的交往时期。按第十三首和第十四首与第六十三首《五十自警》的诗排列年差来看,张宜泉写《秋夜》和《题李四兄书舍壁》的年龄亦不过三十余岁,但张宜泉《秋夜》中却有"往事车中骥,余生爨下梧",在《题李四兄书舍壁》中也有"还应焚醉籍,从此惜残年"。如果我们硬要死搬硬套的解释"余生"和"残年"一词,那么,张宜泉写此诗时的年龄当不是三十余岁,而是年逾花甲之外的"老人""朽物"了。但这样解释合乎实情吗?
  曹雪芹的好友张宜泉在三十多岁就以"余生""残年"自嘲,在五十来岁便以"龙钟"相称;我们又何能肯定地说脂批中的"叟"、"老人"、"朽物"等词是专指年逾花甲之外"六十七岁"的人呢?
  所以,我认为戴不凡的论据及其所列的十条对比根本无一条成立。
  《红楼梦》不过是一部小说。既为小说,小说中的虚构人物,批者对书中的任何一个人物怎么谐谑称呼,我认为皆无不可。比如批者有时直呼贾政其名,有时称贾琏、宝玉、薛蟠为兄,有时称香菱、平儿为姐,有时则又称贾芸为兄,其中有什么辈份可言;有时看到书中的某些情节而联想起自己的某些往事而批一些类似批元春与宝玉姊弟的"先姊先逝太早"一类的批语,又何足为怪。像这类批语就是在现在一些读者中也会发生,何止脂砚一人,更不要说什么只有曹雪芹的叔父、舅父或曹頫才会有资格下此批语了。像这一类的批语,除非在现在的\"独生子女"时代,人无姊弟关系,自然也就无甥舅关系,此类感慨的批语才会绝迹。然而,不要说脂砚畸笏叟没有生在这个时代,就是诸红学家也非生在计划生育的"独生子女"时代,何不理解这一点。
  研究《红楼梦》的人,大都把曹雪芹当作贾宝玉的原形;研究脂砚斋和畸笏叟的人,实际上一直也未逃出这一“自叙传”的范畴,这就是诸红学家一直在曹雪芹一家找脂砚斋和畸笏叟"原形"的根源。
  是的,到目前为止,我们尚没有查出曹雪芹确实有脂砚斋这么一个叔父一类人物;但我认为,我们就是查出曹雪芹有这么一个叔父,也无法断言脂砚斋就是曹雪芹的叔父。对于《红楼梦》来说,用“自叙传”来研究曹雪芹是徒劳的;用“自叙传”来考证脂砚斋和畸笏叟也是徒劳的。
  综如以上分析,按脂批的口吻来看,可以说他是一位"过来人";但他并不是曹雪芹家的"过来人",即不是曹雪芹自己、兄弟、叔父、舅父,也更不是什么曹頫,当然更谈不上什么\"史湘云"了。至于他是谁,待我们讨论完脂砚斋和畸笏叟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之后再谈这个问题。
  四、脂砚斋与畸笏叟是一是二?
  诸红学家在对待脂砚斋和畸笏叟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的问题上,据孙逊在他的《脂评初探》一书中介绍:开始是俞平伯的"既然有两个名字,我们并没有什么证据看得出他们是一个人,那么就当他们两个人好了"(见俞平伯《脂砚斋红楼梦辑评》)。后来又有周汝昌吴世昌"列举了大量的内证外证,从评语的思想、观点、措辞、语气、称谓和评者的年龄及其与作者的关系等系列方面,详细论证了脂砚和畸笏为一人之化名"(摘自《初探》四四页。恕我到现在还未见周、吴二人的证据和论证过程)。
  但后来由于1959年“靖本”的出现,“靖本”上有一条墨抄眉批"前批知者聊聊,不数年,芹溪、脂砚、杏斋诸子皆相继别去,今丁亥夏只剩朽物一枚,宁不痛杀",这时人们好像找到了一条脂砚斋与畸笏叟为两个人的铁证。随之而后,人们便开始研究脂批中畸笏叟与脂砚二人批语的特征,二人批语的特征再加上这条硬证,畸笏叟与脂砚斋是两个人的"二人说"便占了上风,可以说在这一问题上,达到了空前的统一,于是成为定论。因为谁也不怀疑“靖本”包括“靖本”中脂批的正确性,人们一直争论的好多不解之谜好像一下烟消云散,得到了解决。
  但事实果真如此吗?“靖本”此条眉批果真正确吗?畸笏叟与脂砚斋果真两个人吗?
  恕我见识不广,在我看到的畸脂"二人说"的文章应属于戴不凡的《畸笏即曹頫辩》和吴恩裕的《曹雪芹丛考》卷八《早期抄本〈石头记〉批语试解》中的第一篇《读靖藏本〈石头记〉批语和〈瓶湖懋斋记盛〉谈脂砚斋、畸笏叟和曹雪芹》一文。戴不凡在其文中专门写了\"看一看畸笏批语的特征吧"一节。戴文除了重述“靖本”"不数年,芹溪、脂砚、杏斋诸子皆相继别去"和脂批的"诸公之批"之外,还对脂砚斋和畸笏叟二人的批语不同特征进行了剖析。吴恩裕在其文中也在除了列举“靖本”此条批语外,还对脂批中的署年、署名不同以及二人批语特征不同进行了研究。并且还认为:《葬花吟》的批者是畸笏叟,其批中的"客"乃是脂砚斋;“甲辰本”三十回和"戚本"五十四回批语中的"圣叹"是脂砚斋,下此批者为畸笏叟。从而他们在“靖本”铁证的情况下,在又列举了好多"详实"资料之后,尽管他们的论证不同,甚至论证的结果互相矛盾,但他们却因此得出了一致的这么一个结论:脂砚斋和畸笏叟是两个人。既然我看到文章是这两篇,我也不妨借此两篇文章为例来说明一些问题。
  对于“靖本”中的脂砚和畸笏叟是两个人的这一条铁证,我们暂且留作后面再谈,我们先来谈谈戴不凡和吴恩裕论证脂砚斋和畸笏叟是两个人的其它各种材料。
  戴不凡在其章节文字一开始便这样写道:"这一点对于稍稍客观的读者来说,大概是勿须多作说明的:既然脂砚斋说过有'诸公之批',既然不署名的批者性别、身份、口吻等等又未尽一致,既然,今可见的有脂砚、畸笏等五人的署名……"(见《集刊》234页),这看来就是戴不凡认为脂砚与畸笏是两个人的几个方面。对于戴文提出的这几个方面,我们先不谈他所说的批语特征和署名问题,先来谈戴不凡笔下的脂批中的"诸公之批"这么一条所谓不成问题的问题。
  此条批语批在“甲戌本”第二回,它是一条眉批。批语全文是这样的:
  余批重出。余阅此书偶有所得,即笔录之,非从首至尾阅过后复从首加批者,故偶有所复处。且诸公之批,自是诸公眼界,脂斋之批亦有脂斋取乐处。后每一阅,亦必有一语半言,重加批评于侧,故又有于前后照应之说等批。(见23页)
  对于此条批语原文的全部含义,暂此不谈,但就批语中的"诸公之批,自是诸公眼界,脂斋之批自有脂斋取乐处"一语来看,并不像戴不凡说的"对于稍稍客观的读者来说,大概是勿须多作说明的",好像《红楼梦》中的署名不同的并且不同特征的批语皆来源于脂砚斋以外的"诸公"之手。实际上"诸公之批"的含义却恰恰相反:只要"稍稍客观"或"稍稍"有一点常识的人,都会看出此批语中的"诸公"并不是指下朱批的脂砚斋以外的畸笏等诸人;而是指《红楼梦》的读者对《红楼梦》读后的看法、批评,这自然包括《石头记》原版本中不属于脂批以外的批语,即《红楼梦》原版本某些收藏家在书中下的批语。在“庚辰本”上出现的"鉴堂"、"绮园"、"玉蓝波"署名的一类批语便是这种类型。除此之外,"诸公之批"也包括"护花主人"、"大某山民"、"太平闲人"和王梦阮《红楼梦索隐》一书中的批评以及其它后人的批评。我想这是一个并不难理解的问题。
  在下"批语"的问题上,我请诸红学家注意这么一个问题,作为一种著作,在当时会允许无数人来下批吗?如果真是这样,那成什么著作,岂不全乱七八糟了。我们每个作者会允许其他借阅者随便加批吗?自然不行。既然我们不能,曹雪芹会允许如此混杂下批的现象在他的稿本或誊清稿本上出现吗?
  至于《红楼梦》为什么会出现一种奇特现象,即矛盾混杂的边著边批现象,这里有一个特殊原因:即《红楼梦》是以"真事隐""假语村言"出现的,它里面藏有无数的"碍语",它里面有一种特殊的含义的错综复杂的"璇玑图",脂批除了在艺术方面做了一些赞美之词的批语外,脂批本身也在揭示一些内在含义,但又怕《红楼梦》一著的内幕披露而大祸临头,又不得不作一些掩盖性的甚止扰乱读者视线的一些批语。所以有些批语则更显得矛盾重重,好像数人在"打架"式的下批一样。这就是《红楼梦》为什么边著边批和批语混杂矛盾的背景。
  《红楼梦》边著边批,显然下批者是属于脂砚斋一人的"专利"的,并不是什么如同今天的传阅文件一样,谁看了也得下几句批语。至于“庚辰本”后来如鉴堂、绮园一类的批语,那皆后来收藏者所批,作者本人已无权过问了。我们不妨想想,我们在借阅别人稿件或书刊上会提笔信口雌黄吗?这样做恐怕太不自谅,也太不知做人之道了。
  从客观上来讲,《红楼梦》稿本是不允许五人以上的多人下批语的,《红楼梦》毕竟不是集体创作,岂容他人横加批点。
  还有,再附带说明一个问题,既然我们承认《红楼梦》稿本会允许五人以上的人下批,为什么又不见曹雪芹的颇具文才的好友敦诚弟兄和张宜泉署名下批呢?我们不觉得这是一个问题吗?
  所以,我认为戴不凡首先立论的"诸公之批"的"诸公"是脂砚斋以外的畸笏叟等人,并由此得出脂砚斋和畸笏叟是两个人的结论是站不住脚的。此句"诸公"的确切含义是指《红楼梦》的诸读者和鉴堂绮园这一类收藏家以及护花主人一类的批评家们。
  戴不凡在论证脂砚斋和畸笏叟是两个人问题上,另一个主要依据就是批语中显示出不同的"性别、身份、口吻"的特征,即用批语特征来证明批者脂砚斋和畸笏叟是两个人。
  在脂批用语的第一特征问题上,即脂批身份和态度的这一特征问题上,戴不凡在列举了数条批语后认为:畸笏叟"是一位身历其事的'过来人'"(见《集刊》234页),"他阅书中细节每每联想自己经历的往事,而且常常大动感情,抑止不住内心的感慨伤悲甚至恸哭"(同上);而"脂砚斋全部批语……未能发现有如此大动感情的"(见235页),脂砚斋只"是一个不动什么感情的旁观者"(同上)。戴不凡又曾依据“庚辰本”第十八回眉批中的"前处引十二钗总未的确,皆系漫拟也"一语,认为脂砚斋"连雪芹要写的主要人物十二钗姓名都弄不'的确'"(见232页),认为脂砚斋"和曹雪芹的关系根本就不像二位先生(周汝昌和吴世昌)所描绘的那样亲密无间,如同一体,而是存在着很大的距离"(同上)。
  在此处,我本来是谈戴文用用语特征来讨论脂砚斋和畸笏叟是一个人这一结论是否合理的问题的。但在此处,我还不想谈这一问题,这里倒先显示出这么一个问题:从戴文简单而奇异的结论将发现戴不凡在《红楼梦》的研究上浅薄到何种地步。戴不凡认为脂砚斋和曹雪芹关系平平,好像脂砚斋仅仅是租借来的一位批书商,而不是了解曹雪芹一家和《红楼梦》中的主要情节来源的一个门外汉,仅仅类乎一个旁观者。这种论调真令人吃惊!谁都知道《红楼梦》在曹雪芹生前就以"脂砚斋重评"而问世的,曹雪芹会让一个与自己关系平平的并且类似的"旁观者"的人点评吗?曹雪芹也会以《脂砚斋重评石头记》为其著作命名吗?简直不可思议的结论。还有我们就按“靖本”有署畸笏的"丁丑"年批语来看,畸笏在丁丑年就已出现了。我们也姑且承认脂砚斋如“靖本”批的在"不数年"去逝。但就脂批署年来看,己卯年冬尚有脂砚斋署名批语若干条,最起码来说,己卯年冬脂砚斋尚且活着吧。我们暂且不说曹雪芹到底允许几人在其稿件上下批,就以《脂砚斋重评石头记》为书命名而论,畸笏叟既然深知《红楼梦》一书的底里,畸笏叟即已在丁丑年(1757)已为《红楼梦》署名下批;曹雪芹为什么还要让脂砚斋在己卯冬夜(1762)继续作批,并在庚辰年(1760)仍以"脂砚斋凡四阅评过"为书命名呢?莫非批书人还把作书人要挟住了?这是一个极简单的道理。
  至于戴不凡认为畸笏叟喜欢用"叹叹"一词而脂砚斋未用,畸笏叟在批语中常用"石头记"而脂砚斋批语中"仅一见";畸笏叟每称宝玉为玉兄,而脂砚斋称"玉兄"又"仅一见"(见238~239页);戴不凡企图用这些用语特征来划分畸笏叟和脂砚斋是两个人,我认为也未免能令人信服。每个人在不同时期将会有不同的嗜好,有不同的习惯,有不同的感情,在生活中如是,在用语习惯上也是如是,连某些人在某些时期的笔迹也可形成不同的特征,这恐怕不足为怪吧。我们只要回头看看我们自己过去的各时期的习惯特征包括笔迹的变化,我想并不难理解这些问题。何况就称呼来看,何止"玉兄";“石兄”一词,在批语中不是也经常出现吗?"玉兄"和“石兄”的称呼区别又怎么来划分?又划分些什么呢?
  还有戴文认为畸笏叟用"屈指"一类来计年,脂砚斋从来未用。我认为这也如同我以上所说的道理,这些论证都不足以为凭。
  前面谈戴文时,曾谈到他认为畸笏叟"是一位身历其事的'过来人'",他在下批时"常常大动感情"的;而脂砚斋的批语特征却"是不动什么感情的类乎旁观者"。但在这个"过来人"和"大动感情"与"不大动感情"的问题上,吴恩裕虽承认他们是两个人,亦用此两大类来区分脂砚斋和畸笏叟的特征,但他的划分标准却正好相反。即认为脂砚斋是"过来人",是"亲历者"(见吴文282页)是"大动感情的","有极其痛心的切身之感"(见283页);而畸笏叟正好相反。比如吴恩裕举的“甲戌本”第七回焦大骂主子"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之旁的"忽接此焦大一段,真可惊心骇目,一字化一泪,一泪化一血珠"一条侧批为例,吴恩裕认为这大动感情的,是脂砚斋的批语。吴恩裕又列举了"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之下的双行夹批"是醉人口中文法。一段借醉汉口角,闲闲补出宁、荣往事近故,特为天下世家一笑",认为这条"毫不感到痛心"(见283页)的双行批语的批者,"这个人是谁呢?我认为他就是那个畸笏叟"(同上)。
  还有,在对待第十八回宝玉在"三四岁时已得贾妃口引手传"句下批的"批书人领至此教,故批至此,竟放声大哭。俺先姊先逝太早,不然,余何得为废人耶"和"作书人将批书人哭坏了"一事上,吴恩裕认为此批为"过来人",即贾府或曹府"某些事实的亲历者"(见吴文282页)的脂砚斋所批。而戴不凡在此条批语是谁的观点上,却正好同吴恩裕相反:他认为此批属"曹寅长女纳尔苏王妃的弟弟"畸笏(见《集刊》242页)所批。
  吴恩裕又以"大观园用省亲事出现,是大关键事,方见大手笔行文之立意。畸笏"这一条批语得出,畸笏叟"都只是从文章结构上着眼,他对这件大事,并没有切身实感"(见吴文283页)。吴文认为畸笏叟只是一个"旁观者",他这一观点又正好与戴文认为脂砚斋是一个"旁观者"的观点相反。
  吴恩裕认为脂砚斋为曹雪芹家的"某些事实的亲历者"的"过来人",畸笏叟却不是曹府"某些事实的亲历者"、"他并非曹家的人"(见吴文284页)。但他却承认畸笏叟"是深知曹家的历史并且也参与曹家一些家庭活动,甚至他本人就是一个久居曹家的近亲"(见285页)。吴恩裕为此举出了三条例子。第一条通过第二十八回批的"大海饮酒,西堂产九台灵芝日也。批书至此,宁不悲乎!壬午重阳",认为"可知他对曹家的事十分熟悉"(见284页)。第二条通过“靖本”四十一回批的"尚记丁巳春日,谢园送茶乎?展眼二十年矣。丁丑仲春。畸笏",认为"他在少年时期是同雪芹在一起玩过"(见285页)。第三条通过第二十六回"惜'卫若兰射圃'文字迷失无稿,叹叹!丁亥夏。畸笏叟"等有关迷失稿件的批语,认为《红楼梦》虽然以"'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的名义行世,但细查所有批语,在揭示书中故事与曹家事实的关系,记述已佚回目,指出拟写或已写而散失了的文字各点上,畸笏叟比脂砚斋做得都多"(见285~286页),"畸笏这个人即是不见得是曹家的人,但是他与曹家、曹雪芹以及《石头记》的关系,却十分密切"(见287页)。
  这是吴恩裕关于脂砚斋和畸笏叟是两个人的论述。在吴文的论述过程中,还算有一个明智的地方,就是并未敢否认脂砚斋为一般"旁观者"。虽然他认为脂砚斋是曹雪芹家的"过来人"是不对的,但毕竟首肯了《石头记》是以"脂砚斋重评"命名这一前提。
  但是,从吴文和戴文二人用不同的批语特征来划分脂砚斋和畸笏叟的论证过程、以及对某一条批语是脂砚斋所批还是畸笏叟所批的结论上,我们倒发现这一问题:吴恩裕和戴不凡好像都费力的用批语特征来区分脂砚斋和畸笏叟,并力图证明他们是两个人,但是二人得出的结论却正好相反:即吴恩裕认为脂砚斋的特征却正好是戴文笔下畸笏叟的特征;戴不凡认为畸笏叟的特征却正好是吴文笔下脂砚斋的特征。这到底说明什么呢?恐怕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所谓畸笏叟与脂砚斋的批语本身并无多大区别——虽然批语特征很混杂,这只能说是在不同的场合下有不同的批语方式和采取不同的态度罢了。比如说对焦大的两条批语,不论那一条批语出自谁手,就态度而言,一种是回忆往事的批语,只要回忆往事,就难免"惊心骇目";一种是站在读者的身份看小说,从艺术角度下批,自然是"醉人口中文法",当为"天下世家一笑"。这有何足为怪,我们为什么苦苦用此批语态度不同特征来划分脂砚斋与畸笏叟,并证明他们是两个人呢?
  至于脂砚斋和畸笏叟哪个是"过来人",哪个是"旁观者",我认为都是"过来人",也都是"旁观者"。这二者并没有什么区别。难道"过来人"非曹雪芹一家的过来人不可吗?败落世家并非专属于曹雪芹一家。如果批书者又是一个败落之家;又有此败落之经历;又熟知曹雪芹家中的某些往事,如"西堂故事"和"大海饮酒";那么:他有时在回顾自己的往事;有时在记述曹雪芹家的某些经历;有时又以"旁观者"的身份从艺术角度下批;这不正好说明脂砚斋和畸笏叟是一个人吗?何必用哪个"动感情",哪个"不动感情",哪个是"过来人",哪个不是"过来人"来区分他们并证明他们是两个人呢?
  除此之外,吴恩裕在脂、畸二人说上到还提出了一个比较近情理的问题,就是在对红玉与贾芸一段风情批语的态度上,认为对这同一事件有两种不同的截然态度,这当属两人所批。对于此一事,戴不凡亦有同感。也可能由于此两批下署有年份和署名,加上这两条批语不存在什么"动感情""不动感情",也无什么"过来人"与不"过来人"的问题,仅仅是批书人的态度问题,所以吴恩裕与戴不凡的论证过程和结论都趋于一致。
  我们就从这两条批语来说明脂砚斋与畸笏叟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的问题。
  在“庚辰本”第二十七回关于红玉一段有这么两条眉批。
  第一条眉批是:
  奸邪婢岂是怡红应答者!故即逐之。前良儿,后篆儿,便是却证,作者又不可得也。己卯冬夜。
  第二条眉批是:
  此系未见抄没、狱神庙诸事,故有是批。丁亥夏。畸笏。
  按批下署款来看,第一条署"己卯冬夜",第二条署"丁亥夏。畸笏",我们先不管他们是一人是二人,但就署下款的不同,就足见第一条为脂砚斋所批,第二条为畸笏所批了。
  但吴文认为"更重要的是,我们还可以从脂砚斋、畸笏叟对于书中具体人和具体事物的看法和态度的不同,来证明他们不是一人,而是两人"(见276页)的看法,虽然颇有近情理之处,但实际上也讲不通。在此处的这两条批语固然对红玉的态度是不同,但我们能由此推断出此两条批语为两个人所下吗?
  在此问题上,我们不妨再抄录一遍前边仅为说明戴不凡"诸公之批"时运用的一条批语,来让脂砚斋自己来回答这个问题。
  “甲戌本”第二回眉批:
  余批重出。余阅此书偶有所得,即笔录之,非从首至尾阅过后复从首加批者,故偶有复处。且诸公之批,自是诸公眼界,脂斋之批自有脂斋取乐处。后每一阅,亦必有一语半言,重加批于侧,故又有于前后照应之说等批"。
  这是一条脂砚斋在自述其为《红楼梦》下批过程的一条批语。此条批语说得何等明白:他第一句就指明"余批重出"。这"重出"本身就包括这两条眉批。下又说明他下批"重出"的原因,乃是"非从首至尾阅过后复从首加批者",而是"余阅此书偶有所得,即笔录之","故偶有复处"。后又说明"后每一阅,亦必有一语半言,重加批于侧"(自然不纯指侧批,还包括眉批),"故又有于前后照应之说等批"。关于红玉的这两条署年不同的眉批的"看法""态度"不同,不正是这种"前后照应之说"的一种实际例子吗?此两条眉批的事例也不正说明这两条眉批也出自一人之手吗?我们为什么还不理解,却硬将脂批中因批者不是"从首至尾阅过后复从首加批"而造成的批语龃龉这一现象断言为这两条批语为两个人所下呢?
  在用"看法"和"态度"的不同来证明脂砚斋和畸笏叟是两个人的论证上,我们不妨再抄录一些批语,用它来证明不同看法态度的批语是否出自一个人之手。我们就以脂批中对贾雨村的几条批语为例。
  贾雨村首见于第一回。在贾雨村刚出场的"忽见隔壁葫芦庙内寄居着一个穷儒,姓贾名化,表字时飞,别号雨村者走了出来。这贾雨村原系胡州人氏"之侧连着批了四条侧批:在"姓贾名化"旁批曰"假话妙";在"时飞"旁批曰"实非妙";在"雨村"旁批曰"雨村者,村言粗语也,言以村粗之言演出一段假话也";在"胡州"旁批曰"胡诌也"(见“甲戌本”13页)。在这里,这些批语仅仅是批《红楼梦》的写作手法的,这些批语中自然谈不上批者对人物的"看法"和"态度"了。
  关于脂批中对人物、即对贾化的"看法"和"态度"上,我们来看看另外一些脂批。
  1.在同回第14页"雨村不觉看呆了那甄家丫环(指娇杏)"之旁侧批曰"古今穷酸色心最重"。
  2.在同页雨村"生得腰圆背厚,面阔口方,更兼剑眉星眼,直鼻权腮"之旁侧批曰"是莽操遗容"。
  3.在同回第15页雨村受了甄士隐馈赠银两一节之后侧批曰"写雨村豁达、气象不俗"。
  4.在同回第16页雨村口占一绝"满把清光护玉栏"之旁侧批曰"奸雄心事不觉露出"。
  5.在同回16页写雨村收了甄士隐银衣,"不过略谢一语,并不介意,仍然吃酒"之旁侧批曰"写雨村真是个英雄"。
  6.在同回第17页写雨村"读书人不在黄道黑道,总以事理为要,不及面辞了"之旁侧批曰"写雨村真令人爽快"。
  7.在同回第19页甄士隐的"好了歌"注"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之旁侧批曰"雨村等一干新荣暴发之家"。
  8.在同回末第20页雨村升为县太爷的"俄而大轿内抬着一个乌帽猩袍的官府过去了"之旁侧批曰"雨村别来无恙否,可贺可贺"。
  别的有关于雨村的脂批就不录了,有关其它人不同特征的批语,如对王熙凤的各类批语也不录了,我认为这几条脂批就足够说明问题了。
  在第一回,就这么短短一节文字,就出现了几处对贾雨村不同类型的批语,但就脂批口吻、看法、态度等特征来看,有嘲弄雨村穷酸色相的;有称赞雨村豁达大度和英雄气象的;有指骂雨村为奸雄的;有睥睨雨村为暴发户的;还有以诙谐口气"可贺可贺"对雨村作以戏弄的。这种种特征不同的批语,如果我们按照吴恩裕和戴不凡对脂砚斋和畸笏叟的划分标准的逻辑来划分,这九条脂批最少当分为三四个人所批,而不是脂砚斋和畸笏叟两个人了。我真不知道吴恩裕和戴不凡的批语特征划分逻辑在对待雨村这几条批语上又将怎么运用。
  至于吴恩裕以批语中署的"己卯冬"、"己卯冬晨"、"己卯冬夜"、"壬午季春"、"壬午九月"、"壬午孟夏"、"壬午重阳"、"丁亥春"、"丁亥夏"、"乙酉冬窗"等年月,和"脂砚""脂砚斋"、"脂斋"、"畸笏"、"畸笏老人"、"畸笏叟"的署年署名不同来区分脂砚斋和畸笏叟,以为"由靖本和他本批语的年代及署名证明脂砚斋和畸笏叟是两人"(见272页),我认为吴文的这一观点就更没有道理了。在这个问题上,我想用吴恩裕自己的话来回答这些问题。吴恩裕《丛考》卷第八节第二篇,也即在吴恩裕专门论证脂砚斋与畸笏叟是两个人之后的一篇《甲戌本〈石头记〉中的孔梅溪和吴玉峰》一文里,有这么一句话:"清代康、雍、乾之际文人喜多取号,永忠的别号就有近十个,曹雪芹也有好几个别号。他们和朋友通信或诗文往还,有时用这个别号,有时用另一个别号,本无定规"(见《丛考》302页)。对于此处吴文所论证的根本问题是什么,在此处我无暇过问。但吴恩裕明明知道在康、雍、乾之际人多喜用别号,有人甚至就有近十个别号,有时用这个别号,有时用那个别号,"本无定规";但吴文为什么还要用脂批中因脂砚斋和畸笏叟署名不同而将他们区分为两个人呢?又怎能断定某年号为某人所批呢?一个人在某时期喜欢用这个别号,在另一个时期又喜欢用另一个别号,这又有什么奇怪的呢?在此吴文企图用脂批中下款所署的年代和署名不同来证明脂、畸是两个人的问题上,我就不准备多说了:因为他没有丝毫说服力。
  吴恩裕认为脂砚斋和畸笏叟是两个人,除了从批语特征和署年署名不同来区分外,还运用了第二十七回第二十八回和第二十回前(实批在二十一回至三十回总回目前)的几条批语,企图用批语中的"客"和下批语者不是一个人来证明脂砚斋和畸笏叟是两个人。
  为了给读者和研究人员提供一个全貌,我们不妨也全抄这几处脂批。
  《红楼梦》第二十七回末是林黛玉《葬花诗》。“庚辰本”在此《葬花诗》上有一条朱笔眉批,是原批。
  批语为:
  余读《葬花吟》凡三阅,其凄楚感慨,令人身世两忘,举笔再四,不能加批。先生想身(非)宝玉,何得而下笔?即字字双圈,料难遂颦儿之意。俟看过玉兄后文再批。噫唏,客亦《石头记》化来之人!故掷笔以待。(见“庚辰本”628页)
  “甲戌本”在此《葬花诗》之后有一条回后朱批,是整理过的抄录批语。
  批语为:
  余读《葬花吟》至再三、四,其凄楚感慨,令人身世两忘,举笔再四,不能下批。有客曰:"先生身非宝玉,何能下笔,即字字双圈,批词通仙,料难遂颦儿之意。俟看此玉兄之后文再批。"噫唏,阻余者,想亦《石头记》来的!故停笔以待。(见“甲戌本”223页)
  在第二十八回第一页,“庚辰本”又有一条继二十回末眉批的一条朱笔眉批。
  批语为:
  不言练句练字,辞藻工拙,只想景想情事想理,反复推求,悲感乃玉兄一生之天性,真颦儿之知已,玉兄外,实无一人。想昨阻批《葬花吟》之客,嫡是宝玉之化身无移。余几作点金成铁之人,幸甚幸甚!(见“庚辰本”633~634页)
  第二十八回第一页,“甲戌本”也有一条这样的朱笔抄录批语。
  批语为:
  不言练字练句,词藻工拙,只想景想情想事想理,反复追求,悲伤感慨,乃玉兄一生天性,真颦儿不知己,则实无再有者,昨阻余批《葬花吟》之客,嫡是玉兄之化身无疑!余几作点金成铁之人,笨甚笨甚!(见“甲戌本”225页)
  吴恩裕在看完此两处批语后,认为"《葬花吟》批语的批者是畸笏,批语中的'客'是脂砚"(见吴文291页)。
  “庚辰本”在二十一至三十回总回目前还有一条墨抄脂批。批语为:
  有客题《红楼梦》一律,失其姓氏,惟见其诗意骇警,故录于斯:
  自执金矛又执戈,自相戕戮自张罗。
  茜纱公子情无限,脂砚先生恨几多。
  是幻是空真历遍,闲风闲月枉吟哦。
  情机转得情天破,情不情兮奈我何!(见“庚辰本”459页)
  吴恩裕看完此批语后,也认为“庚辰本”二十回开始总批中的"'有客题《红楼梦》一律'的那个'客'或题诗中'脂砚先生'",即是二十七回末和二十八回初脂批中的那个"客"(见293页)。一句话,吴文的意思是几条批语中的"客"是指脂砚斋,下批语者为畸笏叟。
  第二十七回后和二十八回前的两条批语,看起来很简单,实际上却比较复杂。所谓简单,它就像吴恩裕所理解的那样:"前一天,当畸笏叟正要批《葬花吟》的时候,他(即吴文所说的那个"客",也即吴文指的脂砚斋)对畸笏说'您不是宝玉,怎么能下笔呢?即使您字字给划双圈,批词通仙,也遂不了颦儿的心意啊!我看还是看过玉兄的后文再说吧!'……"所以,畸笏为此"客"所阻的第二天又说:"幸而我没有批,不然的话,我就会成了'点金成铁'的人了"(见292页)。所谓复杂,就是此两条批语批在林黛玉"四月二十六"日"泣残红"这一段文字上。这里面牵涉好多问题(此处不谈),所以不好理解。但吴恩裕所列举的第二十一至三十回总回目前的"有客题《红楼梦》一律"一批,却比较简单,我们不妨以此为例来说明一些问题。
  此批第一句为"有客题《红楼梦》一律,失其姓氏,惟见其诗意骇警,故录于斯"。对于此一语,我们不觉得很奇怪吗?即我们不觉得这个"客"的"姓氏""失"踪的奇怪吗?批者对这个"客"所作的七律记得清清楚楚,却忘却其人姓氏,这可能吗?还有,我们假定下此批者为吴恩裕所说的畸笏叟,批中的"客"指脂砚斋:但脂砚斋又怎么会"失其姓氏"呢?若果不会"失其姓氏",那畸笏叟为什么又忌讳脂砚斋之名呢?《红楼梦》一书不是用"脂砚斋重评"为《石头记》命名吗,又有何忌讳可言?
  还有此诗中又明言"茜纱公子情无限,脂砚先生恨几多",这已标明此诗的作者是脂砚斋;那么"题《红楼梦》一律"的"客"即是脂砚斋,这绝对无问题,吴文也承认这一点。但是,题此一律的"客"明明是脂砚斋,他又怎么会失其姓氏呢?
  在此,我们先不论"诗意骇警"的"茜纱公子情无限,脂砚先生恨几多"、"情机转得情天破,情不情兮奈我何"的内在含义,也即另一条脂批所说的"知眼泪还债之说,大都作者一人耳,余亦知此意,但不能说得出"的苦衷。但是我觉得我们的红学专家也不能对"有客题《红楼梦》一律,失其姓氏"一语,能够麻木到如此地步。
  在第二十一回正文中,曹雪芹借宝玉之浑噩续了《庄子》一段文字。在此一段正文之上的眉批中,也有"己卯冬夜"批的"壬午九月,因索书甚迫,姑志于此。非批《石头记》也;为续'庄子因'数句:真是打破胭脂阵,坐透红粉关,另开生面之文,无可评处"一语(“庚辰本”476页)。在此处,我们先不管脂批中的"索书甚迫"等句是何意思,但就二十回正文和批语中提到的《庄子》一事,我们能不能由它想到二十一回至三十回总回目前批的"有客题《红楼梦》一律"。我们就假定此两处没有任何联系,但我们能不能从第二十回正文和批语中的《庄子》一事得到某种启发:庄子"著书十余万言,大抵皆率寓言也"(见《史记·庄子传》)。寓言者,托他人所言也。《庄子》一书既然是专托他人之言来说明一些问题的;那"有客题《红楼梦》一律"是不是有类同《庄子》"寓言"的性质?最起码来说,我认为应该提出这个问题。也可以说完全如是。也即是说此批即属脂批;此诗句中也明言此诗乃脂砚斋所作;此诗前的序言"有客题《红楼梦》一律"也为脂砚斋所下;那么,所谓序言中的"失其姓氏"一语自然仅仅是一种脂砚斋假托他人的虚构而已。
  此二十一回前的批语是一种寓意假托,二十七回和二十八回中的有关"客"的几条批语也是此种性质,也纯属一种寓言假托。
  在此问题上,如果我们还不明白的话,我们也不妨再抄《红楼梦》第一回开卷的一段话。
  空空道人听如此话,思忖半晌,将《石头记》再检阅一遍……方从头至尾抄录回来,问世传奇。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遂易名为情僧,改《石头记》为《情僧录》。在鲁孔梅溪则题曰《风月宝鉴》。后因曹雪芹悼红轩中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纂成目录,分成章回,则题曰《金陵十二钗》。(见“庚辰本”14~15页)
  这是曹雪芹有关《红楼梦》开场的一段话。若按吴恩裕的观点和逻辑,《红楼梦》一书的作者自然不是曹雪芹了,曹雪芹不过"披阅""增删""纂成目录,分成章回"而已。也可能若果不怕迷信作怪,很可能还以为《石头记》真是"空空道人"从大荒山抄录来的一段神话故事。吴恩裕在《丛考》中对《红楼梦》开卷中的"孔梅溪"和"吴玉峰"的考证就是一个例子。
  当然吴恩裕还没有否认作者是曹雪芹。但我认为对曹雪芹此一段开卷中的楔子最好还是用脂批来解释它可能要比我们的呆板看法强出许多倍。
  在此一段开卷文字上,脂砚斋眉批道:
  若云雪芹披阅增删,然后开卷至这一篇楔子又系谁撰?足见作者之笔狡猾之甚。后文如此处者不少。这正是作者用画家烟云模糊处,观者万不可被作者瞒弊了去,方是巨眼。(见“甲戌本”10页)
  此不正是脂砚斋对《红楼梦》开卷这一段文字的确切批语吗?实际上,此一条脂批,也正是揭开好多脂批本身迷雾的一种批语:曹雪芹"之笔""狡猾之甚",脂砚斋"之笔"难道就"老实"可信吗?我并不是说曹雪芹和脂砚斋为一对"奸雄";但对于"此意""不能说得出"的颇有"碍语"的《红楼梦》来说,脂、曹能不"狡猾之甚"吗?——杀身灭族呀!
  吴恩裕在论证批语中的批者和批语中的"客"、"先生"为畸笏叟和脂砚斋,他们是两个人,除引用以上几条批语外,还引用了“甲戌本”第二回的一条侧批"'后'字何不直用'西'字?恐先生堕泪,故不用'西'字"和第十三回“庚辰本”“甲戌本”均有的"何必用'西'字?读之令人酸笔"这两处批语。我前边说过,第二十一回前和二十七、二十回的几处批语纯属"寓言"性质,但此处是不是"寓言"性质呢?我不敢说。但吴恩裕认为第二十回批语中的"先生"指脂砚斋,下此批者为畸笏叟,这我却不敢苟同:如果说吴文此说建立在前二批的基础上,前说已被我推翻;若果说吴文仅以此条批语来区别下此批者为畸笏叟,批中的"先生"指脂砚斋,我认为没有任何说服力:它纯属一种想象。
  吴恩裕认为脂砚斋和畸笏叟是两个人的最后一条证据,是脂批中的"圣叹"一语是指脂砚斋;而下此脂批者为畸笏叟。吴恩裕一共引用了两处脂批。
  第一条脂批是“甲辰本”三十回在"宝玉见他摔了帕子来,忙接住拭了泪"句下批的:
  写尽宝、黛无限心曲,假使圣叹见之,正不知批出多少妙处!
  第二条脂批是"戚本"五十四回的回前总批:
  读此回者凡三变。不善读者徒赞其如何演戏,如何行令,如何挂花灯,如何放爆竹,目眩耳聋,接应不暇。少解读者赞其坐次有伦,巡酒有度,从演戏渡至女先,从女先渡至凤姐,从凤姐渡至行令,从行令渡至放花爆,脱卸下来,井然秩然,一丝不乱。会读者须另其卓识,单着眼史太君一席话,将普天下不近理之奇文,不近情之妙作一齐抹倒,是作者借他人酒杯消自己傀儡(块垒),画一幅《行乐图》,铸一面菱花镜,为全部总评。噫!作者已逝,圣叹云亡,愚不自谅,辄拟数语,知我罪我,其听之矣。
  对于此两条批语中的"圣叹"一词,吴恩裕特别是依照第二条批语中的"作者已逝,圣叹云亡,愚不自谅"三个短句,认为它的意思是曹雪芹已经逝了;脂砚斋也亡故了;现在只剩下我愚不自谅的畸笏叟了。以此得出脂砚斋和畸笏叟是截然两个人。
  在此处,我认为"作者已逝"是指曹雪芹己死了,这个无疑;但是"圣叹云亡"一语指脂砚斋也亡故了吗?这个,我不敢承认。
  在此,我还提请注意两个问题:
  (一)吴恩裕在解释第二条批语后部时,吴恩裕只解释了曹雪芹已死了;圣叹(脂砚斋)也亡了;也解释了"愚不自谅"的“愚”:“也就自然是畸笏的自谓和自谦之词了”(见296页)。但吴恩裕却不愿解释一个要害的问题:"愚不自谅"是指畸笏叟的自谓和自谦;那此句后的"辄拟数语,知我罪我,其听之矣"这几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呢?难道按照吴文的解释,还会有什么"知我罪我"的什么大祸临头吗?"知我罪我"也属"自谦"之词吗?
  (二)曹雪芹已逝了,这是事实;但"圣叹云亡"一句是指脂砚斋在丁亥前确实去世了码?按照诸红学家的观点;曹雪芹是卒于"壬午除夕"或"癸未除夕";脂砚斋卒于甲申至丁亥年间(按:指红学界承认的靖本的脂砚斋批的曹雪芹卒年的"八月泪笔"写于“甲申”和“靖本”“丁亥年”批的“不数年,芹溪、脂砚……相继去逝一语”)。但请诸红家注意:脂砚斋的批语是在“壬午”前的己卯年冬天突然中断的;从壬午年春天开始便换成了"畸笏""畸笏叟"和"畸笏老人"了,其“壬午春”、“壬午季春”、“壬午孟夏”“壬午九月”等署年下皆署“畸笏”等别号。就这一问题,它到底说明脂砚斋卒于己卯冬(1759)呢?还是卒于壬午以后的甲申年(1764)呢?若说脂砚卒于甲申年后,那为何己卯冬夜之后突然不见他的批语?若说脂砚卒于己卯冬,那为什么还会有诸红家承认的脂砚斋的“甲申八月泪笔”这一批语呢?
  还有,若果脂砚斋卒于壬午前的己卯冬,吴文引用的五十四回这一条批语的曹雪芹与脂砚斋的死亡书写顺序应当写成"圣叹云亡,作者已逝",而不应写成"作者已逝,圣叹云亡";若果脂砚斋卒于“甲申”之后,那在己卯冬脂砚斋突然失踪和在壬午年而改换成畸笏署名,这显然也讲不通。
  这是一个诸红学忽视了的问题,最起码来说为吴恩裕所忽视了的一个问题。
  这也是一个很值得深思的问题,也是此批“作者已逝,圣叹云亡,愚不自谅,辄拟数语,知我罪我,其听之矣”的脂砚“亡”与“不亡”的症结所在。
  在此批中的"作者已逝"中的“作者”是指曹雪芹,这没有错,但“圣叹云亡”中的“圣叹”恐怕就不是指吴恩裕所说的脂砚斋了,它是指一个批书圣金圣叹。这里是实指,并非借词。“圣叹云亡”是指“金圣叹”一类的批语,即指一般文艺评论的批语,也即如吴恩裕指出的“甲辰本”三十回批的“写尽宝、黛无限心曲,假使圣叹见之,正不知批出多少妙处”来这一类批语在此已不存在了,代之而起的是批“知我罪我”的泄露天机的“画一幅《行乐图》,铸一面菱花镜,为全书总评”这几句批语。曹雪芹写五十四回的“掰谎记”这一节文字已很露骨,脂砚斋再下批语它“为全书总评”则更是如履薄冰,其批语的结果自然是“辄拟数语,知我罪我,其听之矣”。
  曹雪芹笔下的第五十四回女先儿说书一节文字,看起来是贾母以贵夫人的身份批驳说书人胡诌的"书香门第"的"绝代佳人",只要"见了一个清俊的男人,"便与其私通或私奔一流混账话,但关键不在于以上贾母一篇长篇大论,而在于以下这寥寥数语。
  凤姐儿走上来斟酒,笑道:“罢,罢,酒冷了,老祖宗喝一口润润嗓子再掰谎。这一回就叫作《掰谎记》,就出在本朝、本地、本年、本月、本时。老祖宗一张口难说两句话,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见“庚辰本”1272页)
  “本朝、本地、本年、本月、本时”,“《掰谎记》”,“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这一段话才真是"一面菱花镜",才真是“风月宝鉴”,也才真是曹雪芹笔下的“真事隐”与“假语村言”。“风月宝鉴”的正面的“无非公子与红妆”如此,“假语村言”如此,而有如吴恩裕列举的“有客题”的“茜纱公子情无限”之外的“脂砚先生恨几多”如何呢?“风月宝鉴”的后面“白骨如山忘姓氏”如何呢?也即脂批中的"铸一面菱花镜,为全书总评"的"反面"如何呢?我们不要光看正面。
  当然,这些实质性的讨论都属于《红楼梦》写作思想研究的范畴,它不属于脂砚斋和畸笏叟是一是二的研究范畴。但是通过此也可以看出我们为什么要像贾瑞一样,死死照着“风月宝鉴”的“正面”不放呢?何不看看“风月宝鉴”“反面”的“白骨如山忘姓氏”的“骷髅”呢?
  不过由此也说明一个问题,在没有弄清此两首脂批,特别是第五十四回这一首脂批内在含义的情况下,仅用"圣叹"一语来粗断"圣叹"是脂砚,下此批者为畸笏,和脂砚斋与畸笏叟是两个人是远远不够的。
  我们只有弄懂这些,才能弄通"噫!作者已逝,圣叹云亡,愚不自谅,辄拟数语,知我罪我,其听之矣"这一批语的内在实质。这里根本不存什么"曹雪芹已死了,脂砚斋也亡了"的畸笏叟的批语问题。
  自然也不存在脂砚斋与畸笏叟是两个人的问题。
  前边我们以戴不凡和吴恩裕为例,谈了他们以脂批不同特征来证明脂砚斋和畸笏叟是两个人;并且也分析了戴不凡列举脂批中的“诸公”和吴恩裕列举脂批中的“客”、“先生”、“圣叹”这几处也近乎证明脂砚斋和畸笏叟两个人的所谓硬证材料。现在我们再来看看有关脂砚斋与畸笏叟是两个人的一条明文,即“靖本”二十二回的一条眉批。这是红学界公认的一条似乎不允许别人怀疑的"铁证"。
  “靖本”的批语,据孙逊《初探》一书介绍,加上前边的一条、它一共是两条批语,其文字是这样的:
  凤姐点戏、脂砚执笔事,今知者聊聊矣,不怨夫!
  此条批语为朱笔眉批。
  前批知者聊聊,不数年,芹溪、脂砚、杏斋诸子皆相继别去,今丁亥夏,只剩朽物一枚,宁不痛杀!
  此条批语在前一条批语“稍后”,为墨笔眉批。(见《初探》44页)
  但是关于后一条“靖本”墨笔眉批,在吴恩裕《丛考》一书中却写成这样:
  前批书者聊聊,不数年芹溪、脂砚、杏斋诸子皆相继别去;今丁亥夏只剩朽物一枚,宁不痛杀!(见《丛考》273页)
  戴不凡一文写成这样:
  前批知者寥寥(不数年芹溪、脂砚、杏斋诸子皆相继别去),今丁亥夏只剩朽物一枚,宁不痛杀?!(见《集刊》241页)
  对于这一条所谓"铁证"的“靖本”眉批,就文字介绍方面来说,我认为孙逊介绍得比较详细,其介绍特长的地方就是说明了“靖本”在此批语前还有一条“凤姐点戏,脂砚执笔事,今知者聊聊矣,不怨夫”一条批语。并且还说明了前一条批语为“朱眉批”;后一条批语在前一批“稍后”;后一条批语为“墨眉”。
  但吴文和戴文在这方面就比较疏忽,他们可能认为在这方面一切都不成问题。特别是戴文在抄脂批时,将“聊聊”定成“寥寥”,这个,我认为在研究问题上,是不忠实于原样的一种表现。
  孙逊一文介绍得比较详细。但在戴文和孙逊一文中,却将“靖本”第二条批语的第一句写成“前批知者聊聊”;这与吴文介绍的“靖本”第一句的“前批书者聊聊”不太相符。一个写成“知”,一个写成“书”;虽一字之差,由于戴、孙与吴两处引用原文不同,未免令人难以适从。
  但我想这些问题并不重要。
  在研究所谓“靖本”这一条铁证材料上,我准备简化一下,即我不想用过多的笔墨来进行论证其可信程度。为了简化,我给诸读者复印两页“庚辰本”有关这两条眉批的复印件(见图33、34)。
  “庚辰本”原件图(33)
  “庚辰本”原件图(34)
  在此,我想给读者提醒一个问题,就是我在第四章《版本问题》中已论证了现存“庚辰本”并非过录本,它乃是原本,它上面的朱笔眉批乃脂砚斋的手迹。
  既然现存“庚辰本”上的朱笔眉批乃脂砚斋的手迹,乃为此批最原始的资料,由此我想,这些资料才是最可靠的东西。
  然而此第二条朱笔眉批为“前批书(知)者聊聊(寥寥),今丁亥夏,只剩朽物一枚,宁不痛乎”,其中并没有什么“不数年,芹溪、脂砚、杏斋诸子皆相继别去”一语。
  从这一点上来看,即“庚辰本”上这一批乃脂砚斋的手迹,为原件,它是绝对可信的。而所谓“靖本”的此条批语则为过录的批语,为赝品,是绝对不可信的。更何况孙逊在其文中已注明此条批语为墨笔眉批,它不同于前一条批语,前一条眉批为朱眉。
  再从情理上讲,脂砚斋在"丁亥"年前的某一年,由于看到"凤姐点戏"一段文字,由于感慨,于是曾下笔批曰:"凤姐点戏、脂砚执笔事,今知者聊聊(寥寥)矣,(宁)不怨夫"一语;在“丁亥夏”,因又看到此一处“凤姐点戏”文字和批语,由于旧事重现,由于特别伤感曹雪芹已逝和今只剩下脂砚斋批者自己,于是故又复批了"今丁亥夏,只剩下朽物一枚,宁不痛乎"一语。脂砚斋绝对不可能第三次下笔,在第二条批语中间再加上一个"不数年、芹溪、脂砚、杏斋诸子皆相继别去"一语。因为这是感伤批语,不是注释文字,没有必要一再补充。即就是假设脂砚斋畸笏叟杏斋为几个,也确有这么几个人或有其事,下批者也不会在此条批语中间再来一个补充文字,这于批语行文上不合。或者我们假设下此批的批者其后真有伤感脂砚杏斋诸子(假设有这几个人)皆相继别去,也会在此批之后复批一条第三条批语,绝对不可能再来修改第二条批语,这是下批行文之必然,因为这不是修改什么正文。还有从文字含义上讲,“枚”为数量词,它本指物而不指人。比如说只能说一枚别针,却不能说一枚人。此处用"一枚"来说自己,这当取典于《汉书·食货志下》的“(贝)二枚为一朋”语。即“一朋”(一对朋友)为“二枚”(两个人,由我脂砚斋和曹雪芹两个人组成,也即另一条脂批中的“一芹一脂”),然而不幸的是另“一枚”曹雪芹已于“壬午除夕”去逝,今只剩下我这批书者脂砚斋“一枚”了,“宁不痛乎”。这是从文字含义上讲,这条批语中也容不得其它诸人。
  因此,我们不论从原本文字上讲,还是从行文情理上讲,还是从批语文字的内在含义上讲,此条批语中都绝对不存在"不数年,芹溪、脂砚、杏斋皆相继别去"一语。“靖本”的此条批语即就是谈不上什么故意伪造,也是出于企图完善而补充加工过的批语。
  “靖本”这些批语到底是怎么形成的呢?我前边已经提过,这里再说一遍,应该是这么一回事,我们今天的诸红学家在研究《红楼梦》,但自《红楼梦》传抄问世时,一些故人也在研究《红楼梦》,这是一个明显的问题。但还有一个问题,是我们今天的红学家在研究脂批的内容,在研究脂砚斋是谁,但却疏忽了《红楼梦》传抄问世时,一些故人同样也在关心研究脂砚斋是谁《如裕瑞认为脂砚斋是曹雪芹的叔父),一些故人同样在关心研究脂批条文及其内容。不过这些故人没有把他们有关脂批的研究成果写成论文,而是直接进行修订篡改,企图按他们的理解程度和研究结论来完善、补充、加工这些内容不明显的或断字缺文的批语,应该说“靖本”上好多条所谓"正确"的批语就是这一例。“靖本”的所谓"前批书(知)者聊聊(寥寥),不数年,芹溪、脂砚、杏斋诸子皆相继别去;今丁亥夏,只剩朽物一枚,宁不痛乎!"实际上是“靖本”的加工者在看了“庚辰本”某些抄本上的这两条批语,并参照“庚辰本”的某些传抄本上也有“杏斋”批语,也参照别的版本传抄本上的有关芹溪已于壬午除夕亡故一批,以及在他所见到的抄录版本上在壬午之后再不见脂砚斋署名的批语,然后综合这些内容,经过研究加工,于是在"前批书(知)者聊聊"之后补充了"不数年,芹溪、脂砚、杏斋诸子皆相继别去"一语,谁知他的补充完善却遗害无穷。
  在说明“靖本”在补充、修订、完善、加工脂批的一些例子的同时,我们不妨举出一些修订《红楼梦》正文版本的例子。在《红楼梦》正文第二回中,在写贾宝玉与其姐元春的年差时,“庚辰本”原本与其它诸本均写为,在元春出生之后,"不想次年"又生了一位公子宝玉;但程伟元高鹗却在他们的版本写成“不想隔了十几年”之后又生了一位公子宝玉。假设我们今天看到的“庚辰本”为过录抄本,亦假设我们今天看到的“程高本”已为过录抄本,恐怕今天人们相信的文字是后者而不是前者。也即"程高本"修订加工过的版本才是曹雪芹的原版文字。那么,究竟是以矛盾见长的《红楼梦》的“不想次年”文字正确呢?还是程高修订加工过的“不想隔了十几年”的文字正确呢。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不想次年”是曹雪芹的原著文字呢?还是“不想隔了十几年”是曹雪芹的原著文字呢?我想就我们今天《红楼梦》研究人员的水准而论,恐怕其结论仍是后者。在这些问题上,现今红学家有两个疏忽:一个是疏忽《红楼梦》的写作是以矛盾见长。另外一个疏忽是对脂批的研究,总认为一些所谓完善无缺的脂批才是原批,实际上正好相反,应该是一些(当然是个别的,不是全部)有缺文掉字甚至有讹误的批语才是原批。尽管这些批语用语并不准确,但它们是可信的。批语中的讹误是因下批时顾此失彼而造成的。此两条批中第一条批语"不怨夫"前缺"宁"字,第二条批语中倒不缺"宁"字,但却将"前批知者"误写成"前批书者";还有《红楼梦》第二十三回有关黛玉葬花“己卯冬”的一条眉批,把“恐亵我颦卿”误写成“恐袭我颦卿”(见“庚辰本”527页),这都是一些典型的例子。
  “靖本”的这条批语就说到这里,“靖本”的“不数年,芹溪、脂砚、杏斋诸子皆相继别去”一批根本就不能作为直接硬证材料来证明脂砚斋已于“丁亥前”逝世,也更不能说明脂砚斋与畸笏叟为两个人。从某种意义上讲,相反正好暴露了“靖本”上的脂批是某个脂批的研究者企图补充完善脂批而经过整理加工过的赝品。
  在脂砚斋与畸笏叟是一是二的问题上,我们前边谈到戴不凡将脂批中的“诸公之批”误解为指脂砚斋之外的畸笏、梅溪、松斋等人的批语。谈到了吴恩裕以畸笏、脂砚不同的署名误将他们判定为两人;将“寓言”性质的“有客题《红楼梦》一律”等脂批误解为批者和批语中“客”为两人;以及将脂批中的“圣叹”一语和下此脂批者误解为两人。还谈到了戴不凡和吴恩裕都是企图用脂批中的特征来区分他们为两个人,然而其结果却正好相反:戴不凡认为的脂砚斋的特征在吴恩裕笔下却变成了畸笏的特征;同样的道理,戴不凡笔下的畸笏叟的特征在吴恩裕笔下却变成了脂砚斋的特征。这也都说明了脂砚与畸笏二人实不可分。随后谈了红学界目前公认脂砚斋和畸笏叟是两个人的"硬证"——所谓“靖本”二十二回的一条墨抄眉批。对于此条眉批,从句子分析,也从"庚辰"原版本证明它是一条后人修改、加工过的批语。对于脂砚斋和畸笏叟是两个人的各方面证明皆被推翻了,当然其中也相应地认定了他们两个是一个人。但是说具体一点,就是说我们能不能拿出一两条"硬证"来证明脂砚斋和畸笏叟是一个人呢?我认为可以。可以拿出几条。为了省笔墨一点,我准备在这两个问题上简略一点。
  第一条是“甲戌本”第一回第十页的一条朱笔眉批的内容;第二条是“庚辰本”的朱笔笔迹。
  “甲戌本”的眉批是大家熟悉的“甲午八月泪笔”,全批为:
  今而后惟愿造化主再出一芹一脂,是书何幸,余二人亦大快遂心于九泉矣!甲午八月泪笔。
  按此批语中的第一句“再出一芹一脂,是书何幸”的口气来看,此批并非什么畸笏所下,此批乃是脂砚斋的批语。在这个问题上,我想诸红学家没有什么异议吧。
  此批下款为“甲午八月”,按此署年来看,甲午八月脂砚斋尚且活着,并没有死于“丁亥”以前。
  按此批第一条中的“一芹一脂”的定语来说,《红楼梦》是一部芹著脂评的合著,其间根本容不得什么脂砚斋以外的其它人插足;所谓多出一个畸笏叟,他只能是脂砚斋的又一化名,绝不会是第二个人。
  我们也就假定此批下款不是“甲午八月”,而是“靖本”中一个后人修改加工过的下款“甲申八月”,就按此来说,脂砚斋与畸笏叟也绝非两个人。因为既然此条批语的口气是脂砚斋所批;既然此条批语显然也是一条最后绝笔批语;既然畸笏已在“甲申”前的“壬午”年屡屡下批,脂砚斋在“甲申”年也当知畸笏叟于《红楼梦》并非一个“外人”;既然畸笏叟也是一个《红楼梦》的“知情者”,那脂砚斋为什么还要在他的“甲申”年下的绝笔中说“今而后惟愿造化主再出一芹一脂”呢?也即就是说:有“甲申”年以后还活着的畸笏叟,不就是一芹一脂了吗?不是已足够了吗?脂砚斋在“甲申”年又何必有此批,又何必有此批含义的"难瞑目于九泉之下"一语呢?
  就凭这些,就可断定脂批中署名的脂砚斋和畸笏叟是一个人。
  还有“甲戌本”第一回的"知眼泪还债,大都作者一人耳;余亦知此意,但不能说得出"。这一条批语,不是明摆着知《红楼梦》来龙去脉的,除过作者曹雪芹之外,只有"一人"吗?何来脂砚斋与畸笏叟为两个人可言。
  第二个证据是“庚辰本”署脂砚和畸笏叟的笔迹出自一人之手。所谓笔迹有所不同的是因下批语的时间差异而留下了时差的痕迹。
  这是证明脂砚斋与畸笏叟是一个人的另一条根本依据。
  为此只能得出脂砚斋和畸笏叟是一个人。
  五、脂砚斋是张宜泉
  前边我们研究了脂砚斋和畸笏叟既不是曹府的什么“过来人”,也不是曹雪芹之舅,当然更谈不上曹頫了。也研究了脂砚斋和畸笏叟是一个人。那么下此脂批的脂砚斋是谁呢?我们现在来研究这个问题。这个问题我准备分开十个问题来谈。
  1、张宜泉与曹雪芹的关系
  “甲戌本”第一回有这么几条朱笔抄录眉批:
  知眼泪还债,大都作者一人耳,余亦知此意,但不能说得出。
  能解者,方有辛酸之泪,哭成此书。壬午除夕,书未成,芹为泪尽而逝。余尝哭芹,泪亦待尽。每意觅青埂峰再问石兄,奈余不遇獭(瘌)头和尚,怅怅!
  今而后惟愿造化主再出一芹一脂,是书何本,余二人亦大快遂心于九泉矣!
  甲午八月泪笔
  还有“甲戌本”第十三回后的一条朱笔抄录批语:
  秦可聊淫丧天香楼,作者用史笔也。
  老朽因有魂托凤姐……因命芹溪删去。
  从这几条批语来看,我们除看见下脂批者只能是“一脂”外,还看见了脂砚斋与曹雪芹的“并列”关系,而且这种“并列”关系只能是一种朋友关系:不然他绝不会一会儿将“一脂”排在“一芹”之后;一会儿又以“老朽”“命芹溪删去”的“长者”身份自居。当然还有“玉兄”、“芸兄”的^*伦称谓。同时在此之外,脂砚斋与曹雪芹还有着一个非常寻常的关系:“壬午除夕芹为泪尽而逝。余尝哭芹,泪亦待尽”。这绝非泛泛之笔,而是一种实实在在的关系的描述。既然如此,这脂砚斋只能是曹雪芹的一个朋友,而且是一个至交朋友,这朋友又是谁呢?
  就我们现有文字记载的材料来看,曹雪芹有三个关系不错的朋友,他就是敦氏弟兄和张宜泉。敦氏弟兄与曹雪芹虽有沦落同感,也曾有“三年下第曾怜我,一病无医竟负君”之交,但比起张宜泉与曹雪芹的关系就差多了。我们在研究曹雪芹社会思想时,已看出曹雪芹与张宜泉他们二人有一个共同的思想,就是同样有推翻满清王朝的“不轨”之心。另一个是曹雪芹在著《红楼梦》期间,张宜泉与曹雪芹的关系是“似历三秋阔,同君一别时”,甚至还有“不便张皇过,轻移访载舟”的秘密交游关系。还有在曹雪芹的“壬午除夕,芹为泪尽而逝”之后,张宜泉曾哭得“怀人不见泪成行”,而曹雪芹的另外两个好朋友对《红楼梦》则是敦诚自己所说的“欲把赠兰人细认,梦云梦雨不分明”(见吴文《丛考》332页)。这张宜泉与曹雪芹的特殊关系不正是脂批“一芹一脂”的反映吗?这曹雪芹逝后张宜泉“怀人不见泪成行”不正是脂批中的“壬午除夕,芹为泪尽而逝。余尝哭芹,泪已待尽”的另一种写照吗?我们从这些张宜泉与曹雪芹生前和死后的关系和脂批中脂砚斋与曹雪芹的生前死后关系对比来看,可发现脂砚斋和张宜泉是一个人。
  2、“书箱”和《红楼梦》残稿的归属
  我们在本书第三章讨论曹雪芹遗物“书箱”问题时,已谈到了曹雪芹的那两只书箱乃为张宜泉所赠;最后又归了张宜泉。此书箱箱盖正面不仅题有与《红楼梦》有关的为敦氏所不解的“欲把赠兰人细认,梦云梦雨不分明”的“石”“兰”图案;而且此书箱箱盖背面题有“织锦意深睥苏女”这首与《红楼梦》有关的曹雪芹亲笔七律的书箱并其残稿(见敦诚的“开箧犹存冰雪文”)最后也归属了张宜泉。此两只书箱赠送得蹊跷,其《红楼梦》未完的残稿最后归属于张宜泉更非寻常,这与脂批的“一芹一脂”一著一评的两人合著《红楼梦》批语正好合拍。从这一书箱和残稿的归属问题上也可看出脂砚斋与张宜泉是一个人。
  3、张宜泉参与了《红楼梦》的写作
  在读完《红楼梦》某些文字以后,再读张宜泉的《春柳堂诗稿》中的某些句子,不能不令人感到,两处的文字在用语方面颇有些类同之处和相互依存的关系。比如说《红楼梦》第三十八回《菊花诗》《访菊》中的“蜡屐远来情得得,冷吟不尽兴悠悠”和《诗稿》中《晴溪访友》中的“携琴情得得,载酒兴悠悠”相似;同回《忆菊》中的“谁怜我为黄花病”和《诗稿》中《四时闲兴》中的“傲骨那堪同菊瘦”相似;第五十回《芦雪庵即景联句》中的“有意荣枯草,无心饰萎苗”和《诗稿》中《春斋夜雨》中的“无心催柳媚,有意助花娇”相似;同诗中的“皑皑轻趁步,剪剪舞随腰”和《诗稿》中《春城无处不飞花》中的“冉冉歌台绕,盈盈舞榭斜”相似;第七十六回《中秋夜大观园即景联句三十五韵》中的“争饼嘲黄发,分瓜笑绿媛”和《诗稿》中《书禧儿与弟争食苹果以此亦之》中的“怒叫容皆白,急争眼尽红”同出一手法;同诗中收尾句“彻旦休云倦,烹茶更细论”和《诗稿》中《警秋诗二十韵》的收尾句“谁能空万念,樽酒漫频倾”也颇为相似,所不同的是一个用“酒”,而在《红楼梦》的诸女子口中,变成了“茶”了。除此之外,第五十二回曹雪芹借薛宝琴之口所说的《真真国女儿诗》中的“昨夜朱楼梦,今宵水国吟”的“水国”一词,实源于张宜泉《诗稿》《闲兴四首》中”一水撑倾厦,雄支未足夸”中的“一水”一词的内涵,它都是指入主华夏的满洲政权。还有此回在宝琴谈《真真国女儿诗》之前,宝钗、宝琴诸人谈的《咏〈太极图〉》一段文字,它颇同于张宜泉《闲兴四首》第四首“一水撑倾厦”之后的“只传茵草畔,独有邵雍车”两句的含义。《红楼梦》中《咏〈太极图〉》一段文字和《真真国女儿诗》的“今宵水国吟”同写在五十二回的前边的同一处;而张宜泉的“一水撑倾厦,雄支未足夸……只传茵草畔,独有邵雍车”同写在张宜泉《闲兴四首》第四首中,这些绝非偶然的巧合。这也是我们一直弄不明白《红楼梦》第八回《嘲顽石幻相》中的“女娲炼石已荒唐,又向荒唐演大荒”的所谓“荒唐”一词的出处,它实际上来源于张宜泉《四时闲兴》第三首的“百代兴亡成戏剧,一家哀乐尽荒唐”一语。这《红楼梦》中一处处文字字面、形式和内涵与张宜泉《春柳堂诗稿》中某些诗句的相似和类同的相互依存关系,它并不意味着偶然的巧合或张宜泉抄用了曹雪芹《红楼梦》笔下的文字,而是存在着另一个相反的事实:《红楼梦》中的某些文字,特别是几首《即景诗》和《菊花诗》可能直接出自张宜泉之手。这些《红楼梦》中的文字出自张宜泉之手,实际上也是我们前边讨论过的脂批中的“凤姐点戏,脂砚执笔事”乃是指《红楼梦》中的某些文字出自张宜泉之手的一种自白。“凤姐点戏,脂砚执笔事”,很有点像第五十二回薛宝钗谈论的《咏〈太极图〉》一段文字出自张宜泉的“独有邵雍车”的构图。我们从《红楼梦》中的某些文字和张宜泉笔下的诗句相似与类同的相互依存关系,以及这些类同即就是指脂批中的“脂砚执笔事”,从这些方面来看,脂砚斋和张宜泉实乃是一个人。
  4.“过来人”与“严父”、“慈母”、“先姊”的重合5.脂砚斋批语的谐谑和张宜泉的特性
  6.脂批中的“狡猾之笔”和《诗稿》注释中的“狡猾之笔”的类同7.《诗稿》中“脂砚”与“畸笏”的注脚
  8.对曹雪芹别号“芹溪”的称谓
  9.《诗稿》诗之“俗”和“书箱”五言“俗”的一致;“书箱”五言绝句的笔迹和“庚辰本”脂批笔迹的相同10.脂砚斋与张宜泉卒年的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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