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浏览早在2004年,军区战友文工团就排演了大型原创民族舞剧《红楼梦》。战友文工团为何要排演舞剧《红楼梦》?
按照当时团队的实力,创作推出一部大制作的舞剧需要认真考量财力情况。由于经费有限,题材选择显得至关重要。如果题材选偏了,带来的损失是不容估量的。到底应该排演一部什么样的舞剧能够代表中国,成为经典,走出国门呢?这是当时创作团队考虑最多的一个问题。经过认真讨论,反复研究,最终决定向中国经典文化看齐,选择中国四大名著之一的《红楼梦》作为文学蓝本创作舞剧。在创作团队看来,只有《红楼梦》才是最中国的,这其中所表现的人情世故、民间习俗、市井生活和形形色色的人物等等,都是具有中国典型意义的。他们注重的是经典和意义,并没有想过要得多少奖。而事实确实如此,舞剧《红楼梦》自2004年创演十年以来,几乎与得奖无缘,许多国家大奖如“文华奖”“荷花奖”“五个一工程奖”等等均没有得到。然而,该剧目在海外市场受欢迎程度却是空前的,它的社会价值和历史意义超乎预期。
舞剧《红楼梦》多次代表国家形象到美国、新西兰、埃及、加拿大等国家演出,赢得了北美主流社会观众的高度赞誉。在北美巡演时,观众大都是当地各界名流政要;在加拿大多伦多演出时,到场的联邦、省市官员、侨学界代表和各国驻多伦多领团成员就有1500多人;在纽约演出时,十多个国家常驻联合国代表团大使、世界各国驻纽约总领馆的外交官员、当地政要以及新闻、艺术、学术、侨领等各界知名人士,百老汇各演艺公司经理人等2000多人观看演出,演出赢得北美观众的普遍好评,《纽约时报》《北美时报》《环球邮报》《探索电视台》《凤凰卫视》《多伦多华语电台》《新西兰联合报》《新西兰先驱报》《东方周报》《奥克兰人报》、澳纽网等九十多家新闻媒体,纷纷派记者到演出现场进行采访报道。《多伦多星报》文艺评论家苏森沃克撰文盛赞:“舞剧《红楼梦》是我在多伦多看到的艺术水准最高的一台演出,是中华艺术水平的代表,显著的民族特色和国家化包装手段,西方人完全看得懂。”美国老牌剧院连锁公司倪德伦公司总裁说:“希望舞剧《红楼梦》进行国际商演,我愿与中国合作,把这个剧目引入百老汇,介绍给所有的美国人。”纽约华人社团联席会主席谢刚说:“《红楼梦》的演出,让美国人看到了世界上不光有百老汇和《狮子王》,中华艺术同样精彩无限”(以上部分资料取自王永生撰写的舞剧《红楼梦》演出情况报告)。
当我们看到这些华丽的赞誉和评论之后,不禁要问该剧的精彩之处在哪里?让我们向剧目的艺术本体聚焦,看一看缘何赢得这么多赞誉。曹雪芹的《红楼梦》是部长篇文学巨著,1987年版的电视剧拍了三十六集,2009年版的电视剧拍了五十集,如此长的篇幅要排成九十分钟的舞剧作品,创作团队该做如何的剪裁与浓缩呢?针对这个问题,笔者曾与该剧目总导演赵明交谈过。赵明说:“解决这个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文学作品中观众所熟悉的带有典型性的剧情挑出来用舞剧表现。”这是符合舞蹈戏剧创排规律的,因为舞蹈长于抒情、拙于叙事的特性决定了舞剧没有办法表现过于复杂的戏剧情节。创作团队在结构舞剧的时候,重点抓住人物的情感冲突,以贾宝玉、林黛玉和薛宝钗的感情纠葛和人物命运作为主线,集中展现了宝黛初会、刘姥姥进大观园、海棠诗社、花葬黛玉、婚礼惊变和太虚幻境等场景。
舞蹈善于抒情,善于表现场面,善于营造大开大合的视觉审美冲击力。“海棠诗社”是该剧目浓墨重彩表现的一部分,群舞、独舞、双人舞等多种舞蹈编创手法把“海棠诗社”表现得很丰满,有嚼头、有看头。然而,要想用舞蹈表现吟诗作赋却不是件容易的事,舞蹈没有办法表现中国古典诗词中比、赋、兴或五言、七律、绝句等诗词的形式和内容。创作团队在编导“海棠诗社”时,一个是注重用大开大合的舞蹈桥段呈现“宴集诗人于风庭月榭”的繁荣场面;另一个是着力刻画诗社的人物情感关系和性格特征。“海棠诗社”本身就是一个很有诗意的名字,舞蹈的诗意表达与诗歌的审美意蕴内在相关。创作团队用华美的群舞桥段、古典服饰和扇子道具传达出的是中国古典人文气质,这种气质与吟咏性情的诗人气质相符,从而实现了用舞蹈体现中国诗词诗意美学的效果,实现了古典舞蹈与古典诗词在审美意蕴上的契合。即使是独舞,表现的人物性格也各不相同,宝玉的独舞伴着轻快的节奏,旋转多、空中弹跳多,表现的是风流倜傥、潇洒不羁;林黛玉的独舞轻柔曼妙,伴着舒缓的音乐旋律,展现的是娇羞与含蓄;薛宝钗穿着暖色调华美服饰,舞姿设计多定点、亭亭玉立,伴着昂扬的音乐,表现的是富贵与自信。贾宝玉与林黛玉的双人舞更是令人拍手叫绝,一吟一咏、一赞一叹,或旋转相称而舞,或交集趋附而舞,都发乎情止于情。
黛玉葬花的意象在很多人的头脑中都是明晰的。先不提文学作品是如何描述黛玉葬花的,单提黛玉葬花这四个字的时候,很多人头脑中都会出现一个女子扛着锄头提着花篮的形象。然而,该剧目表现却与众不同,既在情理之中,也在意料之外。编导们表现的不是黛玉葬花,而是花葬黛玉,舞台上满是花的意象,三十多名群舞女子每个人都是花瓣,她们或在舞台上飘飘散散,或飘零落地,或纷乱翻飞。然而,落红不是无情物,她们表现的不仅仅是花,还是黛玉的内心情感。此时的花就是黛玉,黛玉就是花,这是舞蹈诗意的表达,总能给人诗意的美感。赵明为了强化黛玉扛着锄头提着篮子葬花的形象,一只花篮被群舞演员们一个个地托起传递,从舞台的这一端一直传到舞台的那一端,这种传递既是花篮的传递,也是情绪的传递,“花溅泪,人伤春,梦断魂,群芳何处安身?”这是对黛玉感花伤己情绪的强调。最后,众多花瓣缓缓飘来,慢慢聚集,一层一层埋住黛玉,实现了花葬黛玉的戏剧节点,这也是宝黛爱情命运的节点。此时,音乐舒缓低沉,营造了诗意凄美的审美意境。
在“婚礼惊变”中,编导们充分运用对比手法。婚礼的红色基调与身着白衣的林黛玉像幽灵一样穿梭其中的白色基调形成鲜明对比;宝玉和宝钗的结合与黛玉的抗争形成鲜明对比;婚礼音乐的宏大气场与林黛玉孤独哀怨的情绪形成鲜明对比。尽管如此,编导们着力塑造的是林黛玉在封建礼教压制下强大的内心支撑力,黛玉时而在婚礼人群中逆流穿梭,时而拽住宝钗的婚裙,时而用双臂想拖住宝玉和宝钗的婚礼进程,这一切都是黛玉的内心表征。林黛玉的内心是强大的,是不屈从封建礼教压迫的。然而,身单影薄的她又怎能对抗封建礼教的压迫呢?当贾宝玉掀开薛宝钗红色盖头的那一刻,正是林黛玉被封建礼教迫害致死的时刻。最后,所有人脱去红袍,天降大雪,舞台天顶垂下了白色帷幔,红色基调瞬间变白,大地一片干净,林黛玉的死渲染了整个戏剧情境。
然而,故事却不是悲剧的。编导们沿用了中国传统戏剧故事的叙述方式,结构了一个大团圆的结局,就像《梁祝》的化蝶一样,该剧设计了“太虚幻境”。在“太虚幻境”中,盖上红盖头的不是薛宝钗而是林黛玉,宝玉和黛玉重逢了,相爱一生。在“太虚幻境”中,我们听到了汽车嘈杂的声音,看到了现代人快乐的生活,这体现了观照当下社会的思想,是对当今社会的道德教化和家庭教育的深刻批判,那就是:给予爱,不等于给予幸福。看似表面的溺爱,实则是对人心性的扼杀。总导演赵明说:“不要认为《红楼梦》里的故事离我们很远。当今社会,封建意识和特权思想仍然顽固地存在着,并且影响着我们,有时还会给我们的生活带来悲剧。”从这个意义上说,该剧目的精彩之处不仅仅体现在艺术本体上,其对当下社会的观照和教育意义更令人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