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1
浏览这似乎是一条奇特的新闻,其实说奇也不奇。因为自从《红楼梦》问世以来,大观园的艺术描绘,因其特有的艺术魅力,不知迷了多少人,不知不觉地便认了真,到处寻找大观园。由二百年前的袁枚自夸其随园为大观园开始,直到二十多年前人们又盛传北京原恭王府后花园是大观园,好事者接踵继武,今天,我又凑热闹,说「大观园」找到了,岂非奇闻!
不过大家找来找去,总好象似是而非,或依稀仿佛。而真的曹雪芹笔下的大观园,实实在在的大观园,却始终都未找到。其实这也难怪,因为艺术并不等同于生活,文学艺术的大观园,并不等于园林艺术的大观园。一个是文学语言的艺术描绘,一个是花木楼台的实体建筑,二者本身不等同。但又有其共同处,即在文学创作、园林建筑之先,其对园林艺术的构思又是相通的,曹雪芹创造大观园,是把园林艺术的创造表现在文学艺术创造中。他不可能笨拙、机械地描绘实际生活中的某处园林,如果那样,便不成其为曹雪芹了。他是创造他自己心目中、理想中的大观园,即是文学艺术的创造,也是园林艺术的创造。这个当然可以像今天北京新建大观园一样,按图索骥地盖起来。但在曹雪芹生前,却十分遗憾,在他潦倒的生涯中,对于他理想中的大观园,却只是文字的描绘,画饼充饥而已,哪里谈得到实物呢!因此,这就注定从历史上真实园林中寻找大观园,往往要失败了。
但是,如果找另外的途径,向其它艺术领域中去寻求,是否也可能找到一点大观园的「影子」呢?「影子」一词是早一辈的旧红学家爱用的词儿,这里我也借用一下。这是我昔时的设想,而值得高兴的是:偶然在一本书中得到了!这便是康熙、雍正时高凤翰的《南阜山人敩(同「学」)文存稿》。此书收有一篇《人境园腹稿记》,在这一篇「造园」腹稿记中,我似乎找到了大观园的「影子」,也似乎窥见了曹雪芹园林艺术构思的源头和脉络,这是十分有趣味的,也是十分有意义的。在二百多年后如果能够窥见伟大作家在进行创作时,其思路秘密的一鳞半爪,不是也极有助于我们更深入一步了解其艺术情思吗?
我们不妨先举几个例子看看:
「外园门南向偏西……不必过作局面,使人便不可测。入门即植丛竹,少东北折,横肉界以砖墙,上砌一小石,额曰『竹径』。由此北行,东西两墙,尽以山石叠作虎皮纹。下壮上细,砖结墙顶,作『鹰不落』,密栽薜萝,俗名『爬山虎』,曰『萝巷』……」
试把这段文字和《红楼梦》第十七回《大观园试才题对额》中「刚至园门……」一段比较一下,如何呢?自然不是完全一样,也不可能完全雷同。但如仔细比较,却会发现几点在艺术思路上的神似处,在艺术词语上的个别形似处。「不必过作局面」和「并无朱粉涂饰」、「不落富贵俗套」,思路不是「神似」吗?「入门即植丛竹」和「只见一带翠嶂挡在前面」,其目的都在一进园来,挡住视线,免得园中所有之景悉入目中。其思路不是又都「神似」吗?「东西两墙,尽以山石叠作虎皮纹」;「雪白粉墙,下面虎皮石砌成纹理……」这二者多么「形式」。「上砌一小石,额曰『竹径』。」比较「抬头忽见山上有镜面白石一块……莫如直书古人『曲径通幽』这旧句在上……」这二者不又十分「形似」吗?
假如只是上面一小段有几点神似、形似处,那还罢了,世界上或许有偶然巧合者。然而远不止此,再看下面的例子:
「亭前植红药曰药栏,亭后作一长轩,疏棂短槛,四五槛,使其障日通风,以荫兰桂,曰『并香榭』。其药栏前临荷池,作一小船房,四面轩敞,但安短栏,不设窗牗,背亭向池,曰『荷舫』。出舫南行,接一板桥,红栏翼之,跨池穿荷,小作曲折,曰『分香桥』。桥尽即置一五间长房,曰『藕花书屋』。而所引暗道井潭之水,放之西出者,则贮成浅陂……养鹤三四头,就水饮啄,曰『鹤柴』。再引此水明出……而园中之水,可常活活不绝矣。就此折处,筑一牡丹巨台,与亭侧对,以作春赏。其四周多栽杨柳、桃杏、垂丝、辛夷之属,而特色一大直挺宣石,雄峙台上,刻字曰『沁香』,所谓『东皇驻影』也。」
读者如把《红楼梦》大观园藕香榭、芍药圃、沁芳桥、船坞、竹桥等处细部描绘,连贯起来思考,不难发现与上面一段文字有不少似曾相识之处。神似乎!形似乎!蛛丝马迹,——可寻,这是什么原因呢?再看另一段:「……去墙四五尺,辟一馆,前敞,后窗后植紫藤作架,而列梧、竹数十百本于前院,曰『来凤馆』。其房后空地,则另依房以实墙界断,或柴篱、竹栅皆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