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浏览笔记中写道:“余以乾隆、嘉庆间入都,见人家案头必有一本《红楼梦》”[30];“乾隆八旬盛典以后,京版《红楼梦》流行江浙,每部数十金。至翻印日多,低者不及二两”[31]。不少人对之“爱玩鼓掌”、“读而艳之”,有的甚至为了品评书中的人物,“一言不合,遂相龃齬,几挥老拳”[32],形成了“开谈不说《红楼梦》,读尽诗书是枉然”[33]的社会风气。到近代戊戌变法前后,资产阶级改良派在攀登政治舞台之际,在意识形态领域冒“举世非之”的大不韪,批“旧学”、倡“新学”,形成一股谈“经济”的新风,说“红楼”,搞“红学”,一时避席让位,太平天国革命前后,随着封建秩序的崩溃,更显现出《红楼梦》反封建的光辉,出现了所谓“红学大盛”时期,辛亥革命前后,说“红楼”呈现出空前的热潮,所谓“新政风行,谈红学者改谈经济;康、梁事败,谈经济者又改谈红学”[34],大体可以反映出当时研究、评论《红楼梦》的概貌。
研读《红楼梦》,在封建专制时代当然是一股“歪风邪气”。守本分的读书人,渴慕“蟾宫折桂”,死啃“五经”、“四书”,揣摩“高头讲章”,这才是“好风”、“正气”。把光阴花费在连“文学”都不算的“小说”上,而且是“言情”、“诲淫”的《红楼梦》,那该是多么可卑可笑伪事情!在那时,凡违背“纲常”、“名教”的言论,都被视为“异端邪说”;对封建政权,“一字违碍,每兴大狱”,加以野蛮镇压。在那种以儒家经典为科考内容的八股取仕制度下,一般文人既慑服于“文字狱”的威压,又倾慕于“金榜题名”的荣耀,无不专心致志于考据“经典”,撰写“时文”,“代圣贤立言”。因此,乾隆、嘉庆以来,“经学”考据风就象瘟疫一样风靡社会。在这样的环境中,那些酷爱《红楼梦》的学者文人也把对《红楼梦》的考究戏称为“红学”。据说“华亭朱子美先生昌鼎,喜读小说,自言生平所见说部有八百余种,而尤以《红楼梦》最为笃嗜”[35],“一日,有友过访,语之曰:‘君何不治經?’朱曰:‘予亦攻经学,第与世人所治之经不同耳。’友大诧。朱曰:‘予之經学,所少于人者一画三曲也。’友瞠目。朱曰:‘红学耳。’盖‘經’字少‘囗’,即为‘紅’……”[36]李放在其《八旗画录》中引《绘境轩读画记》也说:“光绪初,京朝士大夫尤喜读之,自相矜为‘红学’云。”他们讥笑“經学”“穿凿附会,曲学阿世”,“紅学”才是真学问。这种现象,在中国文学史上是绝无仅有的。
关于《红楼梦》的深入人心,清人笔记中有这样一些记载:杭州一位商贾之家的小姐,“明艳工诗,以酷嗜《红楼梦》致成瘵疾。当绵缀时,父母以是书贻祸,取投诸火。女在床,乃大哭曰:‘奈何烧杀我宝玉!’遂死”[37];苏州有个姓金的公子,“喜读《红楼梦》,设林黛玉木主,日夕祭之。读至黛玉绝粒焚稿数回,则呜咽失声”,后来竟有些疯疯颠颠了[38]……这些奇异的故事,未必真实,而记录这类故事的人往往是以之劝诫人们不要读《红楼梦》,以免中毒受害。然而这些故事从反面反映出这样的事实:《红楼梦》具有惊人的艺术魅力,它所塑造的艺术形象异常迷人,对许多读者发生了强烈的影响。
《红楼梦》影响之大,更可以从下列事实看出:
一为补续。曹雪芹的《红楼梦》只写定八十回便不幸逝世。面对一部有头无尾的巨著,有谁不感到遗憾呢?因此,有人深深慨叹:“惜乎《红楼梦》之观止于八十回也。全册未窥,怅神龙之无尾;阙疑不少,隐斑豹之全身。”[39]有人为使神龙有尾、斑豹全身,补续了后四十回。一七九一年,程伟元和高鹗把续作和原著合成“全璧”,首次以木活字刊行问世。此后的十年间,先后出现了《后红楼梦》、《续红楼梦》、《绮楼重梦》、《红楼复梦》四种。直至一八四○年“鸦片战争”拉开近代史的序幕,续貂之辈,兴会仍然淋漓,累计所作,约二十余种。此类续作,多为宝黛爱情悲剧翻案,“非借尸还魂,即冥中另配”[40],务使“有情的都成了眷属”。
二为摹仿和改编。一八五○年后,摹仿者渐起。此类作品,如《品花宝鉴》、《花月痕》、《青楼梦》等,大都以倡优拟闺秀,以狎客比才子,以北里为情场。人物与背景虽与《红楼梦》不同,而“摹绘柔情,敷陈艳迹,精神所在,实无不同”[41]。同时,还被大量地“串成戏剧,演作弹词”,观众为之“感叹欷獻,声泪俱下”。阿英曾把清代据《红楼梦》改编的戏曲汇编为《红楼梦戏曲集》,共收戏曲十种。
三为评注。《红楼梦》前八十回,最初即以脂砚斋评本形式辗转传抄。程伟元和高鹗订补的一百二十回排印本流行后,评者蜂起,连绵不绝,代表人物是护花主人、明斋主人、大某山民、太平闲人、读花人等。
四为索隐。评注者的眼光所注,不出本书范围,索隐者则越出书外,爬罗剔抉,以“索”出书中所“隐”的“真人真事”,代表性的著作是王梦阮、沈瓶庵的《红楼梦索隐》和蔡元培的《石头记索隐》。
五为题咏。在中国古典小说名著里,《红楼梦》拥有的歌咏之作为其他小说望尘莫及。一粟在古典文学研究资料汇编《红楼梦卷》中虽只“选存一小部分”,但也“蔚为大观”。据说“把有关《红楼梦》的续书、戏曲、专著、诗词等等的卷首题词,以及追和《红楼梦》原作的诗词剔除不计,至少还有三千首”[42]。
至于《红楼梦》对后世的作家的创作从思想到艺术所起的潜移默化的作用,似乎是无形的,然而是更加巨大的。直至我国近代、现代文学作品中,也有明显受《红楼梦》影响,取得一定成就的作品。苏曼殊的《断鸿零雁记》,巴金的《家》、《春》、《秋》“激流三部曲”,其风韵就跟《红楼梦》一脉相承。不少名作家总结或介绍自己的创作经验,都有这样一条:读几部古典名著,尤其是《红楼梦》!
《红楼梦》早在十九世纪四十年代初就译介国外。据不完全统计,有英文八种,日文六种,法文四种,德文三种,朝鲜文三种,俄文二种,意大利文、荷兰文、匈牙利文、越南文、蒙古文等各一种,总计十几种文字、三十多种译本。其中前八十回的全译本两种,百二十回的全译本七种。英文译本最早,日文译本最为认真。《红楼梦》在国外,同样受到